却说周羽逃出武当偏殿,后面五位师兄紧追不舍。其时谷硕已死,只一双手僵硬地抓住张扬双臂不放,三位师兄弟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谷硕手爪掰开。张扬卷起衣袖看看手臂,两手臂上十个指印深陷,呈现乌紫色的凹洞,着实疼痛,肩胛上染了一大块血渍,却是谷硕留下的。
张扬顾不得这一切,他只想尽快赶尽杀绝,免留后患,一面大喊:“大家快追,别让他跑了!”另一面转头速道:“你们三位,跟我来!”张雷等五人兀自去擒拿周羽,张扬带同三位师弟快步向无量卧室走去。
张扬大步赶到无量房来,直接推门而入。他此时目空一切,见程圭坐在桌边看书,连声招呼都不打。自来到无量榻前,伸出手指来探无量鼻息,突然他全身一颤,大嚎起来:“师父!”那三位师兄弟抢进一步惊道:“师父怎么了?”张扬眼角不多不少挤出两滴泪水,更咽道:“师父······师父他老人家······归西了!”说完双膝一跪,掩面大哭。程圭大感惊愕,他一直守候在无量旁边,以为师父只是一直沉睡,不知何时竟驾鹤西去了,一时手足无措。
程圭意欲上前劝慰几句,请师兄节哀,召众师兄弟共同商议师父身后事,这关系武当大局。
他刚走动一步,张扬霍地站起,手指程圭破口大骂:“我日你ma的,老子才走一下功夫,师父便被你毒死了!你这白眼狼,枉费师父对你教诲之恩。”不等程圭辩解,张扬对三位师弟喝道:“还等什么,把这狗逼叛徒押下去!”语气不容置疑。
三人正要动手,程圭道:“且慢!大师兄,师父真不是我害死的,我来房间一直到现在,师父一直都卧着不动。”张扬道:“那你说师父为何突然死去?”程圭急道:“这······这个······这个我也不知,或许师父寿终正寝了吧。”张扬怒道:“胡说,放你ma的屁,我从师父房间出来时还是好好的,这下子不是你害死师父是谁?”张扬突然一转念又道:“程师弟,我看这事你难免有嫌疑,做师兄的当然相信你不会那样做,可是当着武当和天下武林同道面前必须有个交代,你先跟他们下去,待我查明真相自当还你一个清清白白,你看如何?你可别让我为难啊?”张扬说这通话时语转温和,跟先前判若两人。
他想这样一来显示自己大度,看似以理说服程圭接受调查,合情合理,不由得程圭动武抗拒;二来先以好言相劝,稳住程圭,待他束手就擒,解决了这一个对头好全力对付周羽。张扬是一个极工于心计之人。
程圭听得这番话,皱眉思索一忽儿,微微动容道:“大师兄说得有理,我暂凭你们处置就是了,师兄须得尽快弄清原委,给武当和天下人交代清楚。”张扬笑颜逐开连声道:“好好好!程师弟果然通情达理,那只好暂且委屈你几天。”随即轻哼一声道:“押下去吧!”两位再传弟子将程圭押赴武当地窖。张扬脸上露出一丝阴笑。
他这一席话十分凑效,难怪中国自古就有“三寸不烂之舌,可退百万雄师”的先例。他以花言巧语骗取程圭就擒,避免一场争斗,以免坏了大事。他急于待师父死后,坐上武当掌门之位,狠心下毒害死恩师,嫁祸程圭,又与同门密谋在酒席间除去周羽谷硕。
他眼见三颗眼中钉已除去两颗,事情成功了大半,如何不会心一笑。
张扬解决程圭之事后,身边大弟子童万山嬉皮笑脸向张扬作揖道:“呵呵!恭喜师父继承掌门之位,哦!该称掌门人才是!”张扬哈哈大笑,得意姿态喜形于色。
说时迟那时快。张扬笑声甫毕,暗运内劲,从袖内飞出两片铁梧桐叶子。一般铁器自是银光闪闪,可这铁梧桐叶黑镶边,显是喂过极厉害的毒药。叶子边缘处都有刃口,叶柄是一粒钢珠,袖内必有发射钢珠的机括。
童万山对这一着始料未及,张扬打他一个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两片铁叶打中童万山前胸,伤口不深,可毒药却是见血封喉。
只见童万山瞪大眼睛手指张扬喊出一个“你”字,就此僵硬倒地。他到死也想不到张扬这么快便杀人灭口,真可谓死不瞑目。可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他连后悔都来不及。
张扬耳听得稀稀落落的脚步声响,有两人走进房来,却是门下再传弟子董秋和徐顾。他俩已将程圭用铁链锁在地窖的石柱上,然后关闭地窖入口厚重的石门,来会合张扬和童万山。谁知刚踏入房门就见童万山僵卧在地,张扬伏尸连叫“万山啊!万山!你快醒醒!”叫声嘶哑,声声悲痛。
两人见此情状知童万山已死,蹲身察看其伤势。董秋细看之下,不由得眉头一皱,显是有所疑惑,意欲开口询问师尊。旁边张扬一直偷眼斜睨,瞧他们一举一动,他见董秋似要发言,立时站起身来。其时董秋和徐顾不以为意,兀自思索,两人此时满腹狐疑。
张扬轻缓地侧转身,挪动两步,移到徐顾背后,忽然右脚一起,便踢中了徐顾后心“悬枢穴”。悬枢穴在人背部第十三脊椎之下,徐顾正是蹲身未起,被张扬以足尖踢中,身子便缓缓扑在童万山尸身上。
张扬出足极快,而又悄无声息,跟着便转身要以手指点董秋的“悬枢穴”,指尖刚碰到他穴道,那被他踢中穴道的徐顾身子开始前倾,董秋是极机灵之人,他霍地站起,瞥眼见到徐顾望地上扑倒,一阵惊骇,叫道:“师父!”张扬指他身后道:“你瞧,是谁来了?”董秋掉头向后看去,张扬双手急张,像捧茶壶般抱起他头颅一扭,咔咔两响,董秋头骨扭断,登时丧命。随后又用铁梧桐叶尖在徐顾颈中一划,意在不留活口,做事干净利落。
他追上张雷、吴忠、冯亮三人,问道:“周羽在哪里?你们怎么还没抓到?”张雷愤愤道:“这小子猾得很,弯弯绕绕的,跟我们捉迷藏!”张扬顿足怒道:“废物!他妈的全都是废物!一个受伤的人能有多大能耐,这点事情都办不成!”三人默默低头,张扬续道:“就算将武当搜个底朝天,也要捉住此贼,还不快动手!”语气不容迟疑,三人立即招呼各自手下弟子分散搜索,每处角落每个房间都搜寻一遍,果真是搜个底朝天之势。
却说周羽情急之下狂奔逃命,毫不辨东西南北乱闯一气,唯恐被张扬等人追上。被催逼不过,胡乱撞开一间厢房门,猛见房中绣榻粉帐,麝香袭人,立时惊觉是女子闺房。
他正待转身出门,忽听几声叫嚷由远及近,当下也顾不得这许多,立马退回房内将房门紧闭,插上栓。
耳听得背后金刃出鞘,周羽急忙回身,眼前剑光一闪。这一剑好快,不等他闪避,寒冷锋利的剑刃已架在他颈项。周羽大惊之下看清那女子一张清秀圆脸,朱唇皓齿,一身淡绿长裙,丰腴雪肤。这不是师姐陈倩是谁?
周羽轻声叫句“师姐救我”,声音嘶哑,近乎哀求。门外即刻响起敲门声,周羽脸上肌肉抽搐,惊恐万状。
陈倩见他表情可怖,身上血渍斑斑,十分狼狈,出于一片怜悯之心,手指床底,示意他躲倒床下,不可出声。自己随后走到门边问道:“是谁?”门外那人声若洪钟应道:“是我,师妹快开门。”
陈倩听出是张扬的声音,她向来敬重大师兄,况且大师兄是武当首席弟子,平时也对她挺关照的,绝不能不开门。但适才她见周羽似是有意躲避追查,虽不明所以,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等周羽藏身稳妥后再开门。
门外张扬拍门催道:“师妹!师妹!你快开门啊!”陈倩故作一手整衣衫状,另一手拔开门栓,柔声道:“大师哥,什么事这么着急呀?”张扬语气急蹙道:“师妹,你见过周师弟没?”周羽在床底一听此语心中一懔。
只听陈倩道:“我刚才见周师弟慌慌张张地从对面屋角跑过去,喊他也不搭理。”张扬闻听此言,未及陈倩下一句话“到底怎么回事?”问完,立即转身纵跃,一心要擒住周羽除之而后快。
陈倩关上房门,周羽悬着的心放下,他从床底下如转圆木般滚出来,身上肮脏不堪。
这是在女子闺房,出门又恐被抓,其时又不便洗澡,真是十分狼狈不堪!陈倩道:“我去找几件干净衣服给你换上。”周羽忙道:“不必劳烦师姐。”陈倩情知周羽之心,乃是怕自己引人见他,柔声道:“师弟,你应该相信我,我很快就回来。”
周羽虽然内心不安,但听她如此说,不便再说什么。他自小就听眼前这位只比自己大三岁的小师姐的话。只因其他师兄们都比自己大上许多,只有师姐陈倩和师弟谷硕与自己年龄相仿,同龄人相处比较容易,三人自小感情深厚,尤其他更把小师姐当做最亲之人,对她有种既依赖又暗恋的感觉。
大约一盏茶功夫,门外有个纤纤身影推门进来,周羽立马警觉。他走到门边,陈倩一入房内,他便栓上门。抬头猛见陈倩眼眸迷离,睫毛修长,一副花容月貌皎洁面容,任谁见了都为之心动,何况这情窦初开的少年。耳又听得陈倩妙音:“师弟,我从梁叔那里拿了几件衣衫,你换上吧。”。周羽道:“师姐,有没有解毒药丸?”陈倩闪过一丝犹疑,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从樟木锦盒中拿出一颗解毒丸交给周羽,他接过立即服下。
陈倩背转过去坐在桌边小凳上,脸颊微微泛红,周羽自去屋角迅速换好衣衫,颇觉尴尬,也是脸上绯红。他想在此之际,也顾不上所谓的礼义廉耻了。
周羽走到桌旁凳上坐定,此时他只想静静陪伴陈倩一刻,他想自己不管是死是活,这一去此生必是和师姐天各一方,也许永无再见之机缘。顾盼陈倩美目流转,突然溢出两行晶莹珠泪,挂于朱唇两侧。周羽诧异问道:“师姐,你怎么哭了?”陈倩怔怔地说道:“师弟,师父······师父他死了。”说着珠泪又从脸颊滚滚而下。
周羽有如雷劈,登时颤栗,身子一阵晃动,于是双手撑着桌面,悲泣说道:“师父病情不重,绝不会顷刻间逝世。”他手掌捏成拳按在桌上,又似是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晚饭前师父还好好的,师父只是偶感风寒,绝不会······”
原来就在周羽逃脱时,张扬集合武当上下人众,大造声势说是程圭串通周羽谷硕在师父养病期间谋害师父,篡夺掌门之位,如今谷硕已经正法,程圭束手就擒,大家一鼓作气抓住叛徒周羽祭奠师父亡灵。众人不明真相,又有张雷、吴忠、冯亮几个装腔作势,大部分人遂信以为真。
陈倩更咽道:“他们说······说是五哥和你们······谋害师父。”陈倩最后四字声音渐不可闻,周羽却听得清清楚楚,悲愤不已。
连最喜欢的人都不信任你,心中的苦楚可想而知。
他突然眉头一皱,恨恨地道:“是了,定是那碗当归乌鸡汤里下了药。哼!狗贼,你好狠毒!”陈倩不明白周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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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什么“当归乌鸡汤里下药”,大骂“狗贼”之类,正感奇怪,周羽霍地站起,紧紧抓住她一双纤纤玉手,急道:“师姐,咱们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是张扬那狗贼在师父汤碗里下毒,他还要追杀我和谷师弟。”
陈倩一怔,挣脱双手轻轻揉捏。周羽知道自己情急之下捏痛了她双手,柔声道:“对不起,师姐,我弄疼你了。你要相信我,我说的是实情,你跟我一起走吧。”
他此刻才知道自己多么喜欢师姐,他此刻唯一牵挂之人便是这位他暗恋已久的小师姐。
他就要亡命天涯了,然而他舍不得她,他要带她一起走,他要与她朝夕相对、生死永不分离;他现在还不想死,他想找一个人迹罕至之地隐居,和她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就像回忆中的画面一样,他曾无数次地回想过那些美丽的场景······
十多年来,他俩常在一起嬉戏玩耍,攀登武当山,戏水丹江口。而后长大了,渐渐互相依赖,暗生情愫,他实在太爱她了,他要向她表白心迹,然而此刻不能,他急需脱身,不得延误时机。
当下不由分说,也不等她答允,拉了她走出房门,转过屋角狂奔,陈倩虽一时不知所措,但身体已不由自主地随他奔走,两人一直手牵着手。
两人连夜下武当山,一直向东走,翌日晌午入襄阳城,周羽方始宽心。
襄阳城自北宋以来就十分繁华,是京西南路经济军事重镇,南来北往人流集散之地,棉米市集更是全国首屈一指,素有“华夏第一城池,兵家必争之地”之称。文武昌盛,为楚、汉、三国文化中心,诸葛亮读书之隆中,孟浩然隐居之鹿门山均在此地。昔年大侠郭靖抗击蒙古入侵苦守襄阳六年,明末闯王李自成西安起兵,在襄阳称帝,改襄阳为“襄京”,往事留名丹青。
如今襄阳景色依旧,女贞树仍然处处可见,紫薇花盛开,汉水不舍昼夜流经古城区注入大江。繁华一如既往,石桥屋宇鳞次栉比,街上行人熙来攘往,摩肩接踵,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可眼下又是义军四起,兵戈再盛,仿佛逃不过历史轮回。
周羽陈倩自入武当以来第一次下山,看见诸事都觉新鲜好奇,虽是在逃跑途中,也似游山玩水,两人均想到得襄阳城就算逃出武当山,当不会受到任何危险,而周羽不知下一步打算,遂在襄阳城盘桓数日。
两人住进当地“山水客栈”,唤酒保点了一桌酒菜,饱餐一顿之后,实在太过疲累,各自回房歇息,酒保拿了房牌,是“天字一号”和“地字一号”,两人住的是对房。
直到第二日午间,周羽才醒来,匆匆洗漱午餐完毕,来到陈倩房外。轻声道:“师姐,我可以进来么?”屋内娇声应道:“进来吧。”周羽推门进去,陈倩坐在椅上,正呆坐出神,单手手肘撑在桌面,手心托着下颌,五指按在红润的腮边,这模样娇俏更兼妩媚。
周羽干咳一声,陈倩回过神来,叫他坐下,接着斟杯茶与他。自他一进门,双眼就不曾从陈倩身上移开过,他接过茶杯时握了一下她的双手,两眼直勾勾地,面带微笑,看得她有点羞涩,两颊微微泛红。
周羽呷了一口茶,将茶碗轻轻放在桌上,脸色变得深沉而凝重。陈倩口唇微开,显然是要说些什么,周羽站起身道:“师姐,你听我说,其实······”他忽然自脖颈以上变得通红,陈倩双眼正盯着他,已看到了周羽这一变化。只听周羽结结巴巴续道:“师姐,我·······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一起下山吗?”
陈倩听他一口一个“师姐”,说话结结巴巴地,不似平时那般爽朗。她答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拉我下山?”随即低头不语,她在等待答案。两人沉默了片刻,空气也仿佛变得凝重起来。陈倩问道:“师弟,你为什么拉我下山?”又重复刚才那个疑问。
周羽内心紧张起来,心想:“迟说早说总是要说,不如现在在这清净之处表明心迹,未来之事不可知,眼下已是非常时期,若再不说出那个潜藏内心的秘密恐怕再没有适当的机会,岂不枉费我一片赤诚之心。”
心念及此,他决定要鼓起勇气,将自己何以逃出武当以及对师姐的仰慕之心和盘托出,他幻想以后找一静僻之处和陈倩长相厮守,此生足矣。
只听周羽说道:“师姐,我喜欢你,所以我要带你一起离开武当。”说着他伸出左手握紧陈倩右手,嘴巴凑到她耳畔,念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陈倩听过这里,已知他心意。
其实两人都自幼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直到后来先后遇到无量,将他们带回武当,教他们练武习文,十年来周羽陈倩谷硕三个同门由于排行最低,年又最轻,因此相处甚是融洽,感情日笃。但那始终是一种同门之谊,即使偶尔有种朦胧的感觉也稍瞬即逝,今日周羽表露无遗,这是为爱情。
陈倩怔怔地坐在他旁边,双眸凝睇,看得周羽有点窘迫,然后她温柔地将头靠在周羽肩膀上,他伸手搂住她的纤腰,柔软无比,这是他第一次和心爱之人最亲密的接触。这是一种无可比拟的美妙感觉!
他此前还担心师姐会拒绝他,并且离他而去,然后他只能独自一人浪迹江湖,而此刻他心潮澎湃,一颗心儿扑通乱跳,观之如沐春风,幸福洋溢脸上。
良久,不知觉红日西沉,两人回过神来,这短暂的幸福让他们暂忘却时空岁月也。陈倩柔声道:“师弟,我要你发誓,以后永远都要对我好。”周羽竖左手三指对天发誓道:“皇天在上,我周羽在此立誓,以后永远都要对师姐好,若······若违反誓言,就教我变成乌龟王八,永世不得翻身,下辈子投胎还做乌龟。”
陈倩忍不住噗嗤一笑,娇声说道:“哪有你这样发誓的。”猛然想起儿时事来,那时候她和周羽谷硕成天无忧无虑地在一起,曾玩过“过家家”“骑大马”的游戏,正应李白《长干行》中句“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周羽不知陈倩为何发呆,连叫:“师姐,师姐。”陈倩回过神来,娇嗔道:“哼,嘴上说得好听有什么用,若你日后真对我不好了,那该如何?”周羽眼神闪过一丝狡黠意味,答道:“我不是发过誓么?给你作两世的乌龟难道还不够?”陈倩咯咯娇笑,一时无言以对。
过了片刻,周羽语气端正道:“咱们既然从此相依在一起,那我们以后不用再师姊师弟那样称呼了。你说好么?”陈倩应道:“好。”周羽道:“我以后叫你倩姐,你叫我小羽怎么样?”陈倩轻“嗯”一声。
两人又沉默一阵,周羽开口道:“倩姐,有件事须得跟你解释。”陈倩侧过脸来问道:“何事?”周羽道:“我之所以逃出武当,完全是出于张扬阴谋陷害。”他这时不再称呼张扬为大师兄了,敬意不复存在。自他逃下武当金顶那时起,他就痛恨几位师兄狼狈为奸,欺师灭祖,迫害他和师弟谷硕,使他有家不能回,还要蒙受冤屈。
陈倩惊愕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讲清楚些。”周羽沉声道:“是这样的,那晚戌牌时分······”当下将张扬送汤服侍师父的事说了,接下来又说到他和谷硕饮酒中毒的情形。
陈倩突然打断他话语,表情疑惑道:“大师兄若真想杀你和谷师弟,何不下厉害毒药?他既想杀你们,该当毒死你们才是。”周羽随即也疑惑起来,喃喃自语:“是啊,经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奇怪,可就是想不明白。”
他凝思一会儿,忽地眉开眼亮,猛然醒悟道:“啊!是了,他是为了得到师父的龙仪剑,他以为我知道龙仪剑藏于何处,是以不毒杀我,要向我们索取。”周羽满脸怒容,哼道:“这狗贼如意算盘打得好,别说我实在不知,就是知道也绝不会让他得逞!”
陈倩继续倾听,没有插话。周羽环顾四周,续道:“当时我俩情知不妙,一心只想逃离太极殿,几位师兄挡住去路,我和谷师弟跟他们动起手来,他们以多欺寡,我师兄弟二人固不如,却又双双毒性发作,最终······最终······”
他说到此处神情激愤,悲不可抑,但终于颤抖着继续说下去:“最终谷师弟拼死一搏,缠住张扬,使我趁机逃脱。当时我慌不择路,被他们追得紧,误打误撞躲入你的房间,之后的事你都知道的。”
周羽讲完这一席话,长吁一口气,想起昔日与陈倩在油菜花海中扑蝶、在山林里采兰草花、与谷硕一起习经一起练剑,诸般情景,俱浮现脑海,历历在目。想到昔日欢声笑语,喜之不尽的日子一去不返,今日是有家难归,亡命天涯,这一切都是拜张扬所赐,更可恨的是张扬在武当派众门人面前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辱他名节。
他越想越气,直恨得咬牙切齿搥胸道:“张扬,我势必杀你,以血我耻,以报师父师弟之仇。”陈倩在旁唏嘘不已。
周羽蓦地一怔,跌足道:“啊!五哥!”陈倩被他这举动一惊,问道:“五哥怎样?”周羽急道:“倩姐,你那晚听传言说是我和谷师弟串通五哥谋害师父,是也不是?”陈倩脸上一红,默然不语,低头暗自猜想周羽是否怪她轻信传言。只听周羽道:“这就是了,你想张扬放出这个噱头,五哥怎能幸免?”陈倩“哦”一声,一时百味杂陈,张扬形象在她心中瞬间颠覆。
周羽猛然站起身自语道:“我必须去救五哥,趁夜潜入武当山看看。”转头对陈倩道:“倩姐,你且在客栈安歇,哪也别去,等我回来。”陈倩眉头微蹙,摇头道:“不行啊,小羽,你不可犯险,好容易逃出来,怎能再回去,万一被发现怎么办?”周羽微微一笑道:“倩姐请宽心,之前我孤身一人,生死尚可置之度外,如今有了你,我怎会罔顾生死。再说师父师弟之仇不能不报,我必回返。”他去意已决,陈倩自是拦他不住,一时呆立无言,由他出门而去。
周羽在客栈马厩牵走一匹赤骝马,出右首纵马疾驰。真个好马,马蹄翻飞,蹄声得得,若合符节,纵跃平稳,犹如腾云驾雾。是夜初更来到武当山脚。他怕动静太大,被人发觉,骤马上山腰,将马缰系在半山亭亭柱上,展开轻功提纵术,气凝丹田,提一口真气,飞奔上山。
他这次重回旧地,他自小在此长大,以此为家,今日却是偷偷摸摸地潜上山,一番辛酸滋味萦绕心头。周羽对山路极为熟悉,专拣亭台楼阁,草木丛生处,左挡右遮,如入无人之境。
倏忽至偏殿,只见里面桌椅摆设齐整,并无一丝乱象。周羽寻思:“看来张扬已成功接管武当派,众人受他迷惑,我该怎样雪耻还清白?”转念又想:“张扬势大,我寻他报仇岂不是自投罗网。这账留待日后再算,眼下宜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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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出五哥。”
正自寻思,忽听得有细碎脚步声传来,辨明来者两人。周羽连忙侧身闪蹲,躲在一堆山石之后,身法迅捷。脑中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出:“我何不抓这二人审问一下,胜过这般茫然无措乱走。”
当即纹丝不动,屏住呼吸,待两人走过石旁小道,矮身扑出,那两个突觉脑后风生,吃了一惊,猛回头不见有人,但肋下期门穴早已俱被点中,动弹不得。此一着甚是高明:若直身跃出,武功高强之人必能躲开或化解这一招。偏是矮身扑出,手指上扬,如野兽奔蹿,恁时令人大感意外,因而中着。此手法并非师父所授,亦不是武当招数,由来武功重意不重形,本门所学乃是功底,临阵对敌变化万端,但又万变不离其宗。
周羽旋起身道:“只问你们一个问题,老实回答我,不伤你们分毫。”内中一人怒道:“你这个武当叛徒,还有脸面回来。”周羽不忿,看在他是同门,不明真相的份上,淡淡道:“废话少说,程圭在哪里?”那人道:“我不知道。”另一人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言。反正你连掌门人都毒害了,又怎会放过我们。”
不等周羽解释,先前那人开口大喊:“快来······”周羽吃了一惊,自己潜入武当原是为了救出程圭,若惊动旁人,不仅程圭不得救,连本人也难以脱身。他反应灵敏,那人喊出“来”字只半声,他右手食指中指探出,在两人眼前一晃,俱被点中后颈哑门穴,动作之快,认穴之准,实属罕见。
哑门穴为督脉第七大穴,系督脉与阳维脉之会穴。哑,发不出声也,此指阳气在此衰败。门,出入之门户也。该穴名意指督脉阳气在此散热冷缩。本穴物质为大椎穴传来的阳热之气,至本穴后因其热散而收引,阳气的热散收引太过则使人不能发声,故名。
两人苦于先前已被点中期门穴,动弹不得,不能闪避,如今又被点中哑门穴,此时任周羽如何摆弄,当真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周羽本不愿伤害同门,又见并未惊动旁人,甚喜,遂将二人搬倒藏于草丛之中,十二时辰后xue道自解。随即寻思:“如今我被当成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今后该何去何从?”
他想到此节,不由得心中悲恸。又寻思:“此番回来只是救出五哥,报仇之事日后再图。看此情形,再抓人来询问也无用,武当有间地窖,不如去那里看看。”心中主意打定,当即七弯八拐,躲躲藏藏地望地窖而去。
所幸更深夜重,人人正睡到酣畅淋漓,只有少部分值班者看守各处路口,不时有一队人手提灯笼来往巡逻。周羽很容易避过看守进入地窖。
他踏步极轻极细,甫进入通道,就看清一切。地窖室内一张木桌上摆放着一大坛酒、五只碗、一碟花生、一盘炸蚕豆,围坐在桌旁的是五个青年男子,一色服饰,自然是武当弟子无疑。一人披头散发,手脚被粗麻绳绑缚在十字铁桩上,衣衫破烂,浑身皮开肉绽,伤痕累累,脸上肌肉抽搐。这次第,怎一个“惨”字形容得尽!此人正是程圭。
周羽心内一阵悸动,张扬果真冷酷无情,手段残忍毒辣。那五人聚做一团喝酒,直至他走下了一半石阶,方始惊觉。一人首先暴起喝道:“你干什么,想劫狱么?”其他四人也都站起。
周羽唯恐惊动他人,这一声暴喝那还得了,他决意先发制人,双脚腾空而起如老鹰展翅般,一步飞跃至五人近旁,使出点穴功夫,双手手指交错施展开来。
五人同时拔剑,周羽不惧,每一招都是向敌人要穴点去。众人将他围在中间,剑势凌厉,或直刺、或斜劈、或横削、或竖砍,周羽则是忽而指变为掌,觑准敌剑的两面拨开,乘间隙又掌变为指点穴。
在对敌时制人而不伤人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点穴了。点穴又称打穴。打穴有七种:斫、戳、拍、擒、拿、撞、闭。用掌边侧打者为斫;用手指直打者为戳;用掌根按打者为拍;用五指抓取者为擒;用二指掐取者为拿;用膝、肘打者为撞;用手指扣扣者为闭。点穴法中以指点啄为最常见,又有一指点、二指点,撮指点等等。周羽和张扬用的点穴手法都是二指点啄。
闲话少提,且说周羽与五人动起手来,那五人武功平平,虽是人多,亦不能取胜。斗不过二十回合,俱各败下阵来,分别被点中不同穴位。满地狼藉,桌椅散架,杯盘碎裂,那五人东倒西歪,横躺的横躺、匍匐的匍匐、蜷曲的蜷曲,口中哼哼叽叽,呻吟不已,都是先被点穴,后被踢翻在地。
周羽随手拾起一柄长剑,三两步走到程圭面前,以剑尖挑断绳索结头。语气凝重说道:“五哥,你受苦了。张扬那厮毒死师父之后,对你我和谷师弟三人赶尽杀绝,幸好我拼命逃脱,留着性命为师父师弟报仇。”程圭双目失神,缓缓道:“张扬那厮用心险恶,设下此毒计目的就是为了当上掌门人。唉!我真糊涂,当时任他捉拿还不知是计,直到这五人将我严刑拷打,百般凌辱,我才想明白。师弟,这次多亏了你,才得以重见天日。”接着转头望向地窖西南角上的石壁道:“师弟,你看到那石壁透气孔下面的黑点了吗?”
周羽顺着他的指示望去,只有透气孔处的微光呈一个个小白点,并没有黑斑点。正要细问,程圭又道:“你走近点仔细看看。”周羽走到石壁下方定睛细看,果见一小黑点,先前由于透气孔的亮光掩盖,始终看不出来,从现在的方位看,透气孔的光亮最弱,那黑点就显现出来了。
周羽点头道:“嗯,果然有黑点。”程圭道:“我受伤很重,不能施展轻功,你上去看看。”周羽答好,随即如一阵旋风般腾空而起,右掌以内力吸附在石壁上,就好似一只壁虎。此时那个黑点看得更加清楚了,依稀有金属光泽。若不是程圭被囚每天面对这面石壁,这黑点终究不会被人发现。
周羽转头望向程圭,程圭想一探究竟,遂点头示意。他当即左手一掌拍向石壁,登时石屑纷飞,石壁被打裂。这一掌用尽平生之力,自己亦通手发红,手腕酸麻,虎口震裂。他不管这一切,这点疼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以忍受。
石壁裂开,小黑点显现出明亮的金属光泽,周羽伸手抓取,同时双脚借力在石壁上一蹬,横空飞出,几块碎石和他几乎同时落地。但见他左手握着的乃是一柄剑。剑长三尺,剑柄剑鞘并不华丽,和一般铁剑无异。
周羽正自疑惑,程圭将剑接过,一手握剑柄,一手捏剑鞘,随着一阵细鸣,同时一阵刺眼的光芒射出,他拔出了这把剑。两人细看一番,此剑寒光闪闪,冷气袭人,好一口宝剑!
程圭挥剑往铁桩削去,铁桩迅速被截断了,断开的截口平整,手臂仿佛没受任何阻力,而剑刃没有丝毫毁损。不禁赞叹道:“果然是好剑,如我所料不错,应当是师父的龙仪剑。”
这龙仪剑乃华山睡仙陈传老祖修道之剑,赠与好友张三丰。此剑原是两把,硬剑名曰“龙仪”,软剑名曰“凤仪”。张三丰有嫡传弟子七人,江湖上号称“武当七侠”,他将软剑转赠与小徒弟莫声谷,后来莫声谷奉师命下山追寻出逃师侄宋青书,为宋青书所误杀,于是凤仪剑流落江湖,此后不知下落;而硬剑则自己配用,成为武当派镇山之宝,当年武当燕十三与神剑山庄谢晓峰大战七天七夜,所用即是此剑。
言归正传,程圭收剑入鞘,递还周羽。周羽道:“五哥,这是师父遗物,你拿着吧。”程圭推辞不受,道:“师弟,这剑你来掌管,有朝一日,你要用此剑斩杀逆贼,为师父报仇。”
两人话刚说完,外面响起连串的脚步声,正是先前一声晴空霹雳般的石壁碎裂声惊动了外面的巡逻队,他们正向这边赶来,已有人去禀报了张扬。
周羽首先惊觉,急道:“不好,有人来了。”此时程圭也听到了动静。两人举步欲离地窖,为首几名武当弟子已抢先走了进来,把通道堵住了,纷纷拔剑作势。周羽语气坚决道:“我们杀出去!”
当下两人赤手空拳,使出浑身解数近身肉搏,所使都是武当功夫,太极拳、长拳、形意拳、八卦掌、硬气功交错运用,有快有慢,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周羽手持龙仪剑却不轻易拔剑。
两人好不容易击败十几人,地上横七竖八受伤者,一片狼藉。周羽程圭元气大损,累个半死,更甚者程圭早先已经遍体鳞伤,经过一番打斗后,此时更是气喘吁吁。
刚有逃逸之机,又一大群人蜂拥而来,两人心中叫苦不迭,暗想难以脱身,但仍要奋力一搏冲出堵截。
众人簇拥中走出为首之人,此人正是张扬。
他戟指喝道:“你两个哪里走,大伙一起上,乱刀分尸!”众人一片喊杀,一拥而上,冲在前头的正是张雷、吴忠、冯亮三个。
周羽程圭刚与他们交手,即被众人围在垓心,两人拳脚并用,瞬间打倒几人,其他人又围拢过来。前面人被打倒,后面人又替补上来,他俩始终无法突破这厚厚的“rou圈子”,并且越来越紧,拳脚功夫也难以施展开来。
眼看这些人逐渐欺近身来,开始搂腰拧胳膊,若不反抗,势必成擒。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霍地一声,一道白芒闪动,十几人应声倒下,都是腰间受伤,鲜血渗出,染红了衣襟。
在场众人无不大吃一惊,原来周羽在危急时刻,拔出手中之剑。他挥剑劈刺,使的是太极剑法,这剑法对武当弟子来说,自不陌生,倒是周羽所使之剑威力惊人,剑势凌厉,中剑之人除了被剑锋所伤,更是被剑气所伤,几回合下来,又有十几人受伤。
周羽程圭面临的困境稍解,余人渐渐有些顾忌,畏葸不前。
张扬已知周羽手中之剑正是龙仪剑,他三步并作两步狂奔过来,未至周羽身前,早已拔出腰间佩剑,两剑相接,一出手便是厉害招数。
张扬边战边道:“将龙仪剑留下,放你们下山。”手上力道丝毫不减。周羽应道:“龙仪剑岂能交给你这欺师灭祖之徒。”两人武功同出一家,招数不相上下,一时难分胜负,但周羽凭借龙仪剑之利,在二十合之后逐渐占上风。
张扬心知不敌,他是个投机取巧的人,最擅长见好就收,见坏就逃。他存心卖个破绽,右肋空虚,被周羽一剑划伤,就势斜倒地上,左脚借力一蹬,飘退三丈。
众人眼见张扬受伤退出核心圈,张雷吴忠冯亮迅速替补上来,三人武功属本门佼佼者,周羽不得不倍加提防。
过了片刻,人群外张扬觑准时机,双手微扬,双袖内弹射出几片铁梧桐,速度极快,分向两人袭来。此刻周羽正被三人缠斗正酣,眼看竟无暇躲避,程圭大喊一声,全身直掼过来,挡在他身后,以身挨受了几片淬过剧毒的铁梧桐暗器,随即倒地。
正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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