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西狩获麒麟……
这一次的战斗,与以往都不一样。
缪宣的对手不再是某个具体的人物,而是一具由无数冤魂凝聚而成的魑魅妖邪,于是他所有的战斗技巧在此时几乎全都派不上用场,唯一能起作用的,大约只有他来自本源的微薄精神力,以及这具建模这么多年来所修炼出的内息。
以及必不可少的神兵,兰氏代代相传的麒麟刀。
在掷出轻剑时,缪宣就倾尽了全力,一位宗师能令天地侧目的重击,就连魑魅也不敢轻慢,在锋刃迫近前,它就猛得向后闪避,随着长袍广袖的烈烈作响,无数尸骸肉骨裹挟而来,它们争先恐后地堵在轻剑的前方,又重重叠叠地被一同搅碎——
旋转的剑刃势如破竹,悍然撕裂了这些怨鬼组成的屏障,在纵横数十丈后才终于力竭,堪堪擦过妖邪的心口,似乎只差一点便能穿刺它的胸膛。
不等妖邪侥幸,下一道碧虹已经贴到眼前,缪宣在掷出短剑的那一刹便猱身暴起,借着第一道剑刃分割出的轨迹,直逼到妖邪的面前!
这一回,缪宣手中的另一柄轻剑便不再有任何阻碍,径直斩在了妖邪的脖颈上,爆发出金铁相击般的鸣响!
妖邪吃痛,厉声嘶吼,与此同时无数双空洞的眼窝盯准了缪宣,躁动间万鬼咆哮,竟像是也能明白那主辱臣死的忠义,翻滚着就要扑上来撕碎亵渎者。
缪宣根本不在乎这微末的干扰,他在接近妖邪时就已经自动拾取回了先前投掷出的短剑,两枚短刃归位,于是一刀为尽,二刀又至,轰然倾泻的滂沱力量击退了所有胆敢靠近的枯魂,一切杀着都稳稳当当地落在妖邪最薄弱的喉咙口——
可妖邪,毫发无伤。
即便缪宣在短短一刻内泄出了如此恐怖的力量,足以劈山裂石、斩峰为谷,但他还是无法突破妖邪的防御,一切攻击都仿佛泥牛入水,像是有什么东西涌动在这只鬼魅的身躯上,让它免于一切外来的伤害。
“兰宣!你是无法杀死我的!”妖邪那扭曲的面孔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区区凡人的力量,要怎么平息亡魂的恨怨!”
是的,它说得没有错,几次交手很快让缪宣明白他选错了方法,光是内力的进攻并不能给妖邪带来实质性的伤害,量变还无法转为质变,再这样下去他只会陷入妖邪的陷阱,从而精疲力竭……
想要突破它的防御,真正地抹消妖邪……
《碧玉赋》的第九重名为“翠魄”,它指的既是修炼功法的人,也是承载志向的刀。
麒麟刀在轻声嗡鸣,仿佛应和着主人的决心,在这一刻缪宣彻底放弃了防御,不再镇守精神力领域,他收回一枚剑刃归入刀鞘,随后将浑身内力注入另一柄轻薄的神兵——
只见那浓碧的锋刃上,本就被点亮的祥云纹路在此刻愈发耀目,晶莹流转间,那枚云彩间的小麒麟仿佛要穿透碧刃,跃出桎梏!
“这是没有用的!”妖邪没注意到这异变,它还在得意地嘶吼,“难道你还以为可以杀死我吗?你再如何强大也只是肉体凡胎,一介匹夫如何平息天下怨火!人世的武器不能伤我分毫——”
“嗡————”
低沉的嗡鸣在轻薄的刀刃间滑动,悍然打断了魑魅的哭嚎,它回旋震荡在缪宣的胸腔之中,也凌驾在万鬼的怒吼与狞笑之上!
一道光芒跃出了轻薄的刀锋,悄然在缪宣身前浮现,那是一只麒麟的虚影,浓翠欲滴,它彻底摒弃了武器的躯壳,于是也脱离了凡俗的范畴,说时迟那时快,它随着轻刃碎裂而一头扎入妖邪胸膛,妖邪身后的骸骨一齐哀鸣——
形已死,魂魄活,麒麟刀碎,瑞兽灵生,缪宣以一柄轻刃碎裂为代价,终于突破了生死的界限,穿透了妖邪的心脏!
碎裂的麒麟刀散做亿万碎屑,恣意地散在穹顶之下、烽堠之上,这一瞬间爆出的耀光几乎要擦亮天际,火彩般的云雾竟好似能透过那阴阳界限,在凡人累起的烽火台上点燃传讯的烟火,好教天下知晓,火号荧荧今夜烛,因知燧台守平安。
也就在同一刻,妖邪的精神力攻击落到实处,属于缪宣的妄念被彻底勾出,随着他失控的精神力扩散,又被妖邪的力量铺展开来——
碧翠流光后,缪宣也望见了他的妄念,那是他在进入这个世界后,无时无刻不渴望着的景象,那是一个怎样美丽的世界啊,再也没有那些令人哀伤疲倦的众生苦恨……
原来我的渴望竟然是这样的。
缪宣有些诧异,随即又觉得理当如此,毕竟他所喜爱的事物,这么多年来都未曾变过。
在被精神攻击命中后,缪宣也难免僵硬了几分,但这满天的景象同样叫朱昭魑魅怔住了,它捂着开了个洞的胸口,竟没有乘胜追击。
直到缪宣快速地回过神,抽出第二枚轻刃时,朱昭妖邪才喃喃问道:“这就是,你的妄念?”
“如你所见。”缪宣随口回答,心中计算着妖邪的血条,随即哀伤地发现他这一刀只砍掉了十分之一,照这样下去,即便他解放了所有的麒麟刀,恐怕也杀不掉目标一。
……是因为伤害在累积计算,真正的杀着还得看下一刀?亦或是还有别的原因,存在什么他忽略的疏漏?
妖邪完全没有注意到缪宣的琢磨,它仍旧望着天幕,几乎是在质问了:“一届凡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私欲和妄念?!”
怎么不可能呢?
面对这个问题,缪宣倒是真的没法回答了,渴望着能见到一个完美的世界,难道是不能理解的事情吗?
缪宣他也几乎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个执念的,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久远的过去了。
那也许是在他开始这漫长的旅途之前?毕竟当年的他也只是末世地表上的一只卒子,苟活在父母的余荫中时,无比渴望着末世的过去……
这样的祈愿是如此天真而无望,以至于那个幼稚的孩子还产生过自毁的念头,不过这么多年过去,缪宣早已没有了软弱的想法,他的心中只剩下前进的坚定。
这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好情,又哪有凭空生效的祈愿呢?这世道就是这样残酷,从来都不会为某个人妥协,可那又如何呢,我来走出这第一步。
我所渴望的安平,我所期待的公理,我所希冀的未来……
这是我正在跋涉的道路,它一眼望不到头,也一刻不容停歇。
正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刀锋倒影出缪宣的面庞,在妖邪仍旧怔愣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下一次进攻的准备,无形的气刃聚集在碧翠锋刃之上,第二枚麒麟刃逐渐亮起,这由内自外的璀璨光华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仿佛有瑞兽正藏身于此,扬天咆哮!
朱昭妖邪终于回过神来,也许是知道眼前这东西是能够伤害自己的,它的面容也越来越狰狞,那非人的形态与端庄华美的衣袍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黑雾骸骨又翻腾起来,眨眼间凝聚成一只通体漆黑的巨兽,似龙似虎,盘踞在妖邪身后,仿佛随时能择人而噬——
但缪宣不会给它这个机会。
缪宣本就悬浮在半空中,此刻倒也无需蓄力,突破第九重后他的武功就抵达了质变,隐约触及了更加玄妙的境地,对于经历了两个白凤世界的缪宣来说,这种状态他实在是太熟悉,太亲切了。
毕竟麒麟刀与凤凰剑,本就是同脉同源。
在这一刻,缪宣和妖邪同时动了,一方是刀锋纵横,一方是阴雾弥散,只见绿玉蹦碎、瑞兽出匣,碧彩流光正撞上龙虎黑云,于是青玄缠绕,两股力道盘旋厮杀,裂云震雾间焚轮呼啸,风压拍击数十里,可谓撼天动地!
缪宣这第二刀的威势竟又胜过第一刀,一举击溃了妖邪的反击,它撕碎了巨兽的咽喉,又直扎入妖邪的胸腹,在贯穿敌首后终是无憾散去……
但即便如此,还是远远不够。
黑雾涌入那个扎穿了两次的豁口,勉强填充着妖邪的躯壳,妖邪身上那端庄女子的样貌在快速剥落,暴露出临死前的非人模样,属于皇后的冠冕在黑雾中急剧变化,它还是如此的尊荣华贵,可样式已不再是礼袍,倒更像是裹服敛衣!
兰俭礼早已死去,她留在这世上的痕迹只剩下那刻着朱兰氏的灵碑,于是不肯安睡的妖邪就再也没有了享受衮衣绣裳的权利,它所拥有的只剩下皇后寝陵中的陪葬。
缪宣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在眼前发生,仿佛又一次目睹了兰俭礼的惨死,他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后,终于抽出了身后的千钧重剑。
麒麟刀由三刃组成,两轻一重,缪宣已经彻底释放了两柄轻剑,只剩下这最后的一刀。
此时此刻的乌云之上,属于人世的兰俭礼消失了,只剩下一位属于邪祟鬼魅的皇后,这只从坟茔中爬起的妖邪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缪宣,从胸膛里发出非人的声音:“竟然能把我逼迫到这个地步——兰宣,你只剩下最后的刀了吧?用完了它,你还剩下什么?”
是啊,缪宣只剩下最后一击了,重剑固然拥有着最沉重的力量,但两柄轻剑带来的伤害却还不足这妖邪血条的三分之一,假如重剑出鞘,能收割走这剩下的三分之二吗?
答案显而易见,只凭着重剑,他是无法杀死它的。
缪宣轻轻摩挲着刀柄,心知事到如今,他也只剩下那最后一条路了。
不论是妖邪还是妖邪所衍化的魑魅,它们的力量都来自与仇恨与怨怼,想要从根本上削弱妖邪的力量,就是帮助它完成身前的遗恨。
朱昭妖邪的遗恨是什么呢?不言而喻了。
一股腥甜涌上缪宣的喉头,内息流转间,他在身前横过刀,在锋刃上喷出一口心头的血来。
鲜赤又染碧青,但这一回却并不是族长驱逐罪人,而是一位子民以自身性命为代价,为君王奉上最后的死谏。
所谓死谏,是以一腔碧血照丹心,万古淳风濯邪秽,脚踩阴阳而面背生死,为天下苍生进言,替世衰道穷鸣钟……
但缪宣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早已没有什么可制止的了,他所能做的只有站在这王朝的亡魂怨魄前,为它们斩杀真正的罪魁祸首、替它们断绝一切的苦恨根源!
缪宣从来都不是一个只会恐吓的人,他对朱祁恒所说的“你死期将至”就是既定的事实,而这谶言正该应在此时——
死谏之后,朱昭所有的约束都将消散,届时不论是四族盟约还是《赑屃碑》都将彻底失去约束力,那得到了自由的厂卫们,难道还会服从朱祁恒的命令吗?再也没有顾虑的戚燕衡,难道不把握近在咫尺的机会吗!
对三大家族来说,死谏就是他们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条、也是唯一一条后路,只有在生死存亡之刻、万万黎民之前、朱昭皇亲之下,以己身为谏,用赤血做书,昭告天下,才能真正断绝朱昭王朝的所有约束。
缪宣就是要让这朱昭最后的威信,彻底断在他的死谏中。
这一刻,血雨渐消,狂风噤声,万鬼垂首,天地侧目。
缪宣抬起头,望着那仿佛刚从棺椁中爬起的尸鬼女君,在这片阴云凝聚的穹顶之中,他一手持刃、一手托镡,缓缓地高举起麒麟重剑,直至头顶!
妖邪也像是预料到了什么,可纵有万般言语,它也只能问出唯一的一个问题,于是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它迫不及待地问道——
“有何谏言?”
缪宣在赤血浸染的麒麟刃下,对着漫天的亡魂与遍地的生灵,郑重起誓:“天地为鉴,朱碧做证,朱昭一脉,至此孤绝。”
唾先圣,笑麒麟。
这世间本就是修罗炼狱,不是你吃了别人,就是别人吃了你,一个不懂得这些道理的人,即便有着经天纬地的才能,也注定了不得善终。
朱祁恒遥遥望着东直门的方向,高耸入云的烽火点亮了天幕,在盛世河山的虚影之下,碧玉般的霞光扬起朦胧雾气,它是这样的美丽,哪怕在这皇城沦陷的时刻,也叫满大殿的人看住了神。
这已经不是凡人能驾驭的力量了,兰宣必然早已突破了先天境界,这也就难怪他敢忤逆皇恩,原来是自忖修为高深……
可笑!凡人之躯,要如何匹敌一个王朝所生出的魑魅?
朱祁恒本该这样笃定的,只是他的心中又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祥,好似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超出了他的控制,即将带来巨大的危险……
不,不过是胡思乱想而已,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够威胁他的东西?朱祁恒凝了凝神,心道兰宣的死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影响,他又失态了。
此时此刻,在正东方的天幕中,两方力量还在针锋相对地厮杀,那云雾般的碧翠已经变得相当稀薄了,此消彼长间,属于魑魅的黑雾反而愈发猖獗起来,整片天空似乎都笼罩在鬼祟阴云中,越发衬得那某薄绿可怜。
便是不修习武功的文士都能看出……妖邪又占据了上风。
皇座高台下,沐凤阳已经不再挣扎了,他老老实实地躺倒在捆缚中,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的天幕,在这一刻他已然忘记了该死的皇帝和失败的刺杀,他的眼中心中,只剩下那命悬一线的薄绿。
若是兰宣死在他的眼前——
沐凤阳的心中突兀地浮起这层念头,随即就再也止不住了。
若是兰宣死在他的眼前,那么他索性服剧毒自尽,也化作一只妖邪,从此再无拘束,斩杀狗皇帝也好,追寻故人魂魄也罢,两厢得宜。
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沐凤阳便不再有任何的迷惘,他逐渐平静下来,只等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可就在此时,远处的天幕中又有异变突生!
天幕中的阴云卷挟成一只龙虎巨兽,那狰狞姿态仿佛一口就能吞噬城门,而又有一只通体翠色的瑞兽冲破了黑幕,二者在天穹下一处地厮杀,首尾追逐间,远远望去恍若青玄二色的太极图,直搅得天地色变,风云颠倒。
也不知是谁先失声惊叫,紧接着揭开了满殿的呼喝,谁能不为这一幕揪心呢?早在盛世幻影浮现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无人开口,而此时又见这瑞兽,竟有不少人又落下泪来。
他们是被什么触动了呢?是那大道之行的妄念?还是与虚伪表象截然相反的真实?亦或是……这世道的可笑?
魏谨不知道,但他也不在乎,他安静地站在朱昭君主的身后,定定地望着东天远处的云雾相争,恍惚间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已被劈成了两半。
这难道不正是他想要看到的一幕吗?高居神坛的圣人遭世人诋毁,祥瑞化身的麒麟被凡俗嘲弄,尧舜再世的圣德天子恣意颠倒朝纲,万人唾弃的朝廷鹰犬却愿盛世太平!
这世道就是这样的可憎啊,分不清人神妖鬼,辨不明好赖善恶,只有那终将寂灭的长夜,没有谁能得到一星半点的火光——
所以要追着他啊。
魏谨的双眼贪婪地捕捉着远处天际的翠色,他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呢?他应该去东直门,去找兰宣,哪怕是烂死在泥里,也好过眼睁睁地看着他……陨落在眼前。
可不论魏谨有多么渴望着就此离去,他魂魄都永远地困在《赑屃碑》的束缚中,他永生永世都是朱昭皇室的奴隶,甚至还比不上那魑魅身后的枯骨。
东方的天穹中,阴云的翻滚逐渐平息,碧透的瑞兽也悄然无踪,大殿内竟有人为瑞兽的小胜低声欢呼,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然而魏谨知道这只是短暂的表象——人力有穷时,天道终有定,面对这永远不会疲惫的朱昭魑魅,兰宣还能支撑多久呢?
一个人,是无法忤逆天下的。
在沐凤阳再次做出了极端的选择、决定打破一切底线去抗争时,魏谨同样死志已定,他既然无望挣脱囚笼,又即将失去那最后一点指望,便想要自暴自弃,彻底屈服于天命,由内而外地“杀死”自身——
起山峦是为散尘埃,从今往后,这幅肉身中将只剩下一具非人的傀儡,浑浑噩噩地活在这世上,不比死肉块来得鲜活……
假如他,无法挣脱那囚笼的话。
不知何时,京畿天空之上的腥风血雨竟悄然停息了,在人们意识到这一点时,这片天地突然就安宁得不可思议了,那可怖的魑魅仍然盘踞在东方的天穹上,但此时此刻,它们就像是定格的工笔,不再有任何动静。
它们这简直就像、就像是——就像是在屏息凝神,认真地听着什么一般!
不止一个人察觉到了这份古怪,但比起殿上众人,还是朱祁恒最先察觉到了危险,这一刻他汗毛倒竖,某些只属于凡人的恐惧头一回袭击了这位人皇,他在无来由的心悸中转身,一眼便望见了身后的魏谨。
这个向来内敛阴沉的厂公督主仍旧站得笔直,只是他正控制不住地浑身震颤,他的肌肤上有青筋接连暴起,剧烈的痛楚自内向外迸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撕扯着他的躯壳!
不仅如此,这偌大大殿上的所有厂卫——所有的厂卫!都遭受了类似的袭击,他们不比魏谨能忍,于是纷纷软倒在地,平日里的冷静和麻木在此刻被尽数击碎。
“啊啊啊——”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这就像是一个信号,痛呼此起彼伏起来,那一张张冰冷的面庞在痛苦的□□下扭曲,恍若正忍受着分娩前的阵痛。
与此同时,朱祁恒终于迟滞地察觉到了——
他被夺走了那与生俱来的、所有的权柄。
那是凌驾于天下人的,那是把玩着无数厂卫生死的、那是揉捏着血脉至亲的,至高无上的权柄啊!!
朱祁恒猛地回过头,死死盯着远处的天幕,有浓碧染上他的眼眸,有洪钟震响他的耳道,那是无可逆转的宣判——天地为鉴,朱碧做证,朱昭一脉,至此孤绝!
“哈哈……哈哈哈……”
有人在笑,笑声狼狈而破碎,那是泪流满面的魏谨,他抓着自己的咽喉,仿佛头一次喘上这样痛快的气!
这撕裂般的笑声很快又转为了哀恸,魏谨野兽一般地嘶嚎,他全然不顾浑身上下仍未退却的痛楚,一掌劈开身前挡路的旧主,直奔大殿之外而去——
魏谨可是老于酷刑的厂卫督主,他的一掌能叫死人痛得活过来,阴狠毒辣的气劲在顷刻之间钻入人体四肢百骸,妙到巅峰,竟在不伤及性命的情况下教受刑人惨受这世间的一应苦楚!
这一刻,朱祁恒只觉得仿佛置身岩浆,又像是沉入冰川,浑身上下恍若千刀万剐,自内而外犹如万蚁噬心……
大殿上瘫软的人又多了一个,只不过旁人是奔着活,此人是向着死。
短短几息,足以叫朱祁恒领略前所未有的悲惨,也足够魏谨离开大殿,他掠过那走过千百万次的白阶御道,这雕龙砌凤、纹螭刻蛟的九天仙路在今日格外名副其实,直引导着他踏上白玉琼坪——
只见,遍地白玉相逢倾天碧色,东方透亮,晞日启蛰,柔仁微光点亮翠碧朦胧,恍若祥云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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