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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淳风泣麒麟一

    康济二年,春深夏至,江南淮岭的涟湖边又鼓起了重重叠叠的莲花花苞,秦淮的八道水路汇聚于涟湖,带来了南方所有的灵秀之气,让这里成为了江南最美的地方,严冬时是天地裹素,春夏至则雨雾蒙蒙。

    今年的天气回暖得快,于是秀丽粉白的骨朵儿也要比往年结得早许多,而相应的,湖面上粉白的舫船也如诗如画地出现了。

    这些精致小巧的画舫正是秦淮一带的特色,它们如莲叶一般托起了无数鲜嫩可爱的花苞,可不论这些骨朵是多么的美丽,他们都难逃赏玩亵弄、甚至凋亡枯萎的结局。

    在清晨的曦光中,一座奢华高大的楼船正漫无目的地漂浮在湖心,薄薄的日光晕在青碧的瓦片和深色栏杆上,一切都美得宁静又妥帖……假如楼船中没有传来歌声的话。

    这旖旎风流的楼船上竟然在唱《三声猱》里的《哭麒麟》!

    “——头顶是雷公电母卷云来,脚下是阴曹地府挟风至,呔!只听那噼啪堂惶杂嘈咋呼,天地血泪流!”

    这来自民间的杂剧选段被演绎得铿锵有力,密集的鼓点在清越的女声中被串起,呐喊一般,响彻在空旷的楼船内。

    假如有一位读书人看到了这一幕——不用在江南的书院里挑,只需在平日的常客中随便选一位,他都必然要大发雷霆,痛斥这歌伎的不知尊卑与胆大包天。

    “泣麟”是个有些年头的典故了,传说在先秦时代,儒氏先师曾在旷野中哀泣麒麟之死,痛斥世衰道穷,于是流芳百世。

    按照广大读书人的理解,这自然是极高洁可贵的行为,那就必然要供上书案焚香祭拜,只等吹嘘隐士大贤时方能掏出显摆,属于对贤特攻,寻常的文章奏表可不兴用。

    可惜啊,这读了书的人里就是存在败类,早几年,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竟把这高贵的典故写成了杂戏,还把杂戏编入只供小民耍乐的谱子《三声猱》——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当然是不被允许的,但等士人们注意到时,它已经和其他几部荒唐杂戏联合出道,风靡了街头巷尾的草台班子,屡禁难止。

    《哭麒麟》已是大大的不知好歹,而现在这有辱斯文的杂曲竟被花娘伎子唱乐,那自然是罪加一等,更加的卑鄙下贱起来……

    不过万幸,现在这花楼里仅有的两个人都不在乎这个。

    鼓点戛然而止,高昂的女声也只剩余音,在楼船内正中的殷红舞台上,单衣舞裙的女郎旋身跪地,她把手鼓轻轻放在脚边,随后便花枝震颤般抬起头,妩媚多情地笑道:“好人……妾唱得怎样呢?”

    花楼内部极尽奢华,数丈长的殷红丝绢蒙在栏杆前,在往日里恩客们会透过丝绢遥望伎子,那自然是道不尽风流快活,但到了如今,这位第一次光临楼船的客人并不懂这些规矩,于是他干脆地拔出了刀。

    二层楼的栏杆后,刀锋无声无息地划过悬挂着的大幅丝绢,于是这些珍贵的织物便如江瀑一般倾泻而下,水波曳地,露出了站在狭窄走廊上的来客。

    这是一位高挑挺拔的男子,墨发黑眸,眉眼舒朗,身后背着浓碧重剑,手中横持薄翠短刃,他没有穿时下最时兴的文人冠袍,只着了一身墨绿色的武士曳撒,——这套本该“粗鲁不堪”的衣着勒出了男子笔直的肩颈与劲瘦的窄腰,衬得他英姿勃发又正气凌然。

    歌伎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来客,她并未掩饰自己的诧异神情,因为她怎么都没想到,锦衣卫中的大人物竟然是这么一位……清正的人。

    说实话,他并不算多么俊美风流的人物,但你一旦看到了他,便只会联想到苍山海云、古松劲竹。

    歌伎最擅长的就是窥视欲念,她习惯于看穿他人的邪念后寻找破绽,她也用这一招杀死了数不清的伪君子,配合上术法几乎是百试百灵,可此时此刻,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她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你唱得是‘哭麒麟’吗?我以前应该听过的。”来客不仅忽视了歌伎几乎袒露的身躯,还礼貌又温和地点评,“感情充沛,节奏强劲,是一首好歌。”

    随即他又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应当知晓我是为了什么而来的……有遗言吗?”

    虽然歌伎早就知道她必死无疑了,但此时此刻她还是感到了荒谬——让这样一个人来杀她?她何德何能?

    短暂的怔忪后,歌伎回过神,立即红了眼眶,她顺势跪坐在地上,我见犹怜地仰起头:“我瞧军爷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为何一定要杀我?!”

    “是,我确实犯过杀戒,但那些都是强盗贼子,再不济也是作践人的负心汉,我又有什么错呢?”

    这话说得九曲婉转又催人泪下,但栏杆后执掌生杀的男子却不为所动,他只是沉默又悲悯的望着歌伎——可就是这堪称温柔的眼神,却让歌伎再也哭诉不下去了。

    “阮烟雨,秦淮湘县人氏,今年四十八。”男人定定地望着歌伎,眼神清澈,他朗声宣读,“若干年前你被妖魂寄宿,从此以取人性命为生,有证可查的凶案共三百六十七起,受害者多是无辜百姓,其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孩童不可计数。”

    妖伎的笑容消失了,它没料到时隔多年,那个叫人痛恨又怀念的本名还能再一次在耳边响起,还是人类时的记忆涌上心头。

    “你以为你是什么正义之辈吗!”歌伎不再伪装,它猛地站起身,一脚踢开小鼓,那美艳的脸上浮起凶狠扭曲的神情,“你们这些彩皮狗又有什么资格来定我的罪!”

    “是的,我没有。”男人竟颔首赞同,但随即他补充道,“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审判者,但我却有执法的责任,阮烟雨,你已经与妖魂同化,我必须在这里斩除你。”

    歌伎一愣,破口大骂:“‘执法’——好一个笑话,原来你们四神卫也有秉公执法的责任!!”“你们不过是最卑鄙的朝廷鹰犬,谁不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涉足江湖?说得再好听还不是铲除异己、草菅人命,跪在地上舔着主子的脚,那滋味必然极妙吧!”

    这话听着极其刺耳,但它还真不是凭空捏造的,男人沉默片刻,没有反驳,只郑重道:“四神卫恶名昭彰不假,但我可以和你保证,我麒麟卫只斩妖除魔,必不冤枉无辜。”

    话音落下,男人从二楼一跃而下,他手中的短刃像是活了过来,清脆的绿影流星般坠落!

    涟湖中央的楼船突然垮塌,而随着轰然坍塌的声音炸开,华美的船只上冒起黑烟,竟是被人在内放了把火。

    奢靡的楼船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要知道这楼船可是涟湖红船中的魁首,它的背后是两江布政使,而现在却说毁就毁,竟没有一个人敢多问一句。

    是啊,谁敢呢?这可是四神卫办事!

    河岸上,一位披着青黑衣袍的武士望见这一幕,悄悄地松了口气,随后一脸事后诸葛的样子感慨:“总算是毁了,看来这一次也十分顺利……亏得那群小孩子怕成这样,哼,自己没见识也就罢了,还在西局面前丢了份,这世上难道还有咱们麒麟卫斩不掉的妖吗?”

    这位武士的同僚们也穿着清一色的土绿,各个精干凶悍,其中有人应道:“那是当然,也不看是谁出手!这天下就没有比咱们督卫更厉害的人了,再来三个妖伎也是一样的下场!”

    这话说出了众人的心声,于是大伙便一起笑了,唯有一位高大英朗的青年面露不屑,他对上小领队,相当耿直地道:“唐同知,你这个‘咱们’又是哪里来的?斩杀妖伎的可只有兰大人。”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热闹的气氛也一扫而空,唐同知那张黝黑的脸上则闪过无奈的神情。

    这青年还不就此打住,只继续嗤笑:“唐同知,袒护过了头就是掩耳盗铃了,什么‘那群小孩子’,就算是新人也不该在请报上有这么大的疏漏,鹿蜀卫早就该自查内审了,省得次次都被西局按着头讥笑!”

    唐同知:“……”

    这好好一个人,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唐同知早就被这小子气得没了脾气,要是一年前他大概能跳起来和他争论,但到了如今,他也只是长叹一口气:“唉,沐大公子,昨天督卫刚和你说过什么来者?”

    青年一愣,随即便有些不自在起来,他撇过头,竟是真的闭了嘴。

    唐同知在心中为自己的狐假虎威抹了一把泪,一想到一把年纪还得应付这位贵胄公子,只能再一次为自己的职业感到心酸。

    有什么办法呢?说到底,他们这些人,就是在为权贵卖命啊。

    自本朝开辟以来,□□就一手成立了四神卫,其中金乌拱卫君王皇亲,貔貅司掌秘库秘闻,鹿蜀守护朝堂重臣,麒麟职责斩妖除魔。

    这两百年来,四神卫只对君王负责,干遍了脏活累活,在臣子百姓间的名声极其糟糕,虽然近年来有被西局赶超的希望,但就算后来者花活百出,四神卫在遗臭万年上仍凭借老资格而勇夺第一——或者说,与西局并列第一。

    不过从某种角度来看,四神卫还是相当有逼格的,比如他们能因制服的颜值优势而得到诨名“锦衣卫”,这相比之下西局可就惨烈了,他们最响亮的外号是“阉狗”……

    但总得来说,作为君王最亲近的秘密机构,四神卫一直都是一项风险和收益都巨大的职业,旗下成员基本上没什么好出身,除了个别例外——比如唐同知口中的这位“沐大公子”。

    沐凤阳,一个加入麒麟卫不满三年的新人,武功强悍,桀骜不驯,却已经连升五级,即将第六次升职,荣获百户的待遇和工资。

    一般来说,狗魅公子哥必然有个滥强出身,沐公子就非常符合此定律,他是滇南王一把年纪得来的幺子,全家上下从小宠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不去贵胄标配的仪仗队混资历,反而要来四神卫真打拼。

    老资格的前辈们大多没什么背景,也没资格“教育”这凤凰蛋,唯一能叫沐凤阳乖乖听话的大约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麒麟卫的总指挥使,督卫兰宣。

    唐同知:我太难了。

    空气中的尴尬气息格外浓郁,唐同知被夹在刺头新人和老战友之中浑身难受,万幸,他英明神武的顶头老大再次为他解开了困局。

    湖中央的楼船终于被焚毁,船只的残骸也分崩离析、沉入水中,于是一道墨绿色的身影便从湖中小漩涡上掠起,踏过水波,飞鸟惊鸿般轻盈,眨眼间便落在了岸上。

    要知道这宽阔的河面上没有任何能借力的地方,这踏水渡江的轻功几乎称得上独步江湖,不愧是兰督卫,黑白两道公认的帝京第一人,与那些老隐并列的宗师高手!

    唐同知不自觉地在内心吹起彩虹屁来,面上却是一派沉稳,只拱手喝道:“大人!”

    在小领队之后,一众汉子也整齐划一地躬身,异口同声敬道:“大人!”

    这一幕可谓是相当的牌面,不过缪宣早已经习惯了这场面,因此也只是简单地颔首回礼:“妖伎已死,妖魂溃散,老唐,联络的工作就交给你了,快去快回,尽早让事态稳定下来。”

    妖伎案已经造成了不下千人的惨死,麒麟卫好不容易追查到了真实情报,在没有通知地官员的情况下赶到江南,这种情况很容易造成恐慌。

    而现在既然罪魁祸首已经伏诛,那么善后的工作就要及时跟上,这样才不算功亏一篑。

    眼下缪宣身边能代表麒麟卫的只有可靠的老下属,于是唐同知老同志二话不说,领命后快马离去,其余人当然跟随领头老大。

    麒麟卫的灵魂和意志就是他们的指挥使,而这也是缪宣在来到这个世界后,用了二十年的打拼所奠定的。

    众人翻身上马,在官道上疾驰起来,和其余麒麟卫们保持距离的敬仰不同,沐凤阳直接打马赶到缪宣身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期待:“督卫,我又突破了,下一次除妖时就让属下跟随吧!”

    在兰氏的灭门惨案发生后,滇南王曾多次出手相助,缪宣领他的情,因此在沐凤阳进入麒麟卫后多有照顾,而这孩子在武学上又确实是天才,一来一回间竟然建立了稳固的教学关系,因此他们之间虽然还没有明确的拜师,但这三年来,缪宣已经在实际上成为了沐公子的半个老师。

    “突破了吗?那很好。”缪宣愣了愣,随后相当温和地拒绝了,“不过接下来我们要赶回帝京,我得驻守在皇宫里,不会有什么除妖任务,而凤阳你则要晋升为百户,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在督卫的身边时,沐凤阳还是能拥有正常情商的,他敏锐地在缪宣的身上捕获到了一闪而过的疲惫,于是不再请愿,只委婉地问:“是,我必然不会坠了咱们麒麟卫的威名——不过督卫,这只妖伎很强吗?”

    缪宣一愣,沉默片刻,只道:“我希望不要再遇到这样的妖魂了。”

    沐凤阳深知督卫的实力,闻言难免震惊,只是他并不知晓缪宣真正厌倦的不是妖伎难缠的能力,而是它诞生的起因。

    在这个世界里存在着某种很神奇的力量,人类的情感就是引导这股力量的开关,从怨憎嗔恶等负面情绪中会生出一种被称为“妖魂”的东西,它们会附着在特定的生物身上,随后把被附着的宿主变成彻彻底底的妖怪。

    侵蚀程度轻微的妖魂是能被驱逐的,但一旦宿主因蛊惑和驱使而杀死了第一个受害者,他就踏上了不可逆的坠落历程,结局只有被斩杀或者彻底崩坏。

    妖魂是极具感染力的,而不同的妖魂又对应着这世间各色的苦恨,缪宣确实已经斩杀了变成妖伎的阮烟雨,但他同时也看到了她走上这条路的缘由。

    缪宣没有再和沐凤阳解释什么,他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由得回忆起他这些年来见过的类似悲剧们——他的“希望”注定是不会实现的,在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度上还有着无数的“阮烟雨”,或新生或喋血,只借着最后一丝人性,藏在尚且完整的人皮之下。

    二十年前,缪宣来到这个世界,于是年仅十七岁的兰宣回到帝京,加入四神卫,于是立即找到了目标二——当时年仅两岁的小太子。

    缪宣:……

    系统:【……】

    当然,二十年后这小太子已经成了年轻的新皇帝,虽然他不怎么干人事,但还没有离谱到祸害家国的程度,因此缪宣也还没有做掉他的理由,可这么多年来,缪宣跑遍了这个国度的大江南北,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却怎么都找不到目标一。

    系统杀心大起:【那就只能鲨了!】

    缪宣:……

    缪宣决定把这个提案押后,而在此之前,他还得继续给小皇帝打工。

    近几年来,缪宣很少会离开京城,此次会出远差斩妖是因为一场意外,也不知道现在的帝京是个什么情况,只希望把其余三卫不要又出现了什么疏漏……

    不,西局是必然要找茬的,只能希望事情不要闹大吧。

    昨日的最新情报带来了皇帝亲手书写的信令,大意是要给缪宣升官了以及朕甚想你,后面还附带着掌印大太监阴阳怪气的亲切祝福,外加一段皇太后殷殷切切的期待和早日回来,看得缪宣那个血压飙升,差一点就偏头疼发作……

    就,给人整麻了。

    身边的沐凤阳还在充满活力地叽叽喳喳,青年爽朗的声音倒是挺悦耳,只可惜缪宣现在是精神麻木且两眼发直,只能困惑于小朋友的精神充沛。

    于是某位早早就挑起了生活重担的三十七岁中年男人,在清晨迎风的奔驰中,短暂地陷入了对人生的哲理思考。

    “停!”日上中天,缪宣勒马停步,转身对下属下令,“就到这里吧,诸位,修整一个时辰。”

    接下来是麒麟卫休息以及进食的时间,缪宣考虑到一众小弟的身体素质,接下来还要日夜兼程地赶路,正午休息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趁着他们还没有离开这片江南最繁华的区域,赶紧多吃顿好的。

    虽然兰氏早在三十余年前就遭遇了灭门惨案,但留给遗孤的财产却并没有被吞没,因此缪宣继承了一笔巨大的遗产,以他这种孤家寡人的活法,大概三辈子都花不完……

    缪宣在这个世界中基本上没怎么计算过钱财,反正他也不指望身后事,索性全拿来照顾下属,他几乎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上司,兼具了爹娘二重性,以一己之力将麒麟卫的内部氛围友好度推至全国第一,间接导致了其余三卫指挥使的待遇内卷,从而提高了锦衣卫的内部待遇——

    用貔貅指挥使的话来说,那必然是“我早晚要抄你的家”,而一般在这时候,某位掌印太监就会装模作样地同情“那兰大人岂不是无家可归”,于是紧接着便轮到小皇帝“那宣督卫就住到朕的寝宫里吧”。

    可谓层层递进,完美治愈低血压。

    缪宣低头揉了揉太阳穴,把自己从惊悚的回忆中解放出来,这一次他选择的休憩场所还是锦衣卫的驿站,虽然伙食十分普通,但足够喂饱所有的人和马匹,驿站的官吏诚惶诚恐地侍候在缪宣身侧,不论沐凤阳怎么暗示都不敢离开,生怕怠慢了贵客。

    这倒不能怪驿站官员反应过激,因为除了麒麟卫之外,其余三卫在行事风格上都极其霸道,再加上小皇帝特意赐予的特权,那真是错杀一千也有恃无恐,而外人难以法分辨锦衣卫之间的派系,因此会把所有锦衣卫都当成一路货色。

    沐凤阳深知他家督卫的好脾气,因此除了冷言冷语之外倒也没有其余的反应,他甚至乖乖地就冷水吃干粮,自觉大有进步,很值得夸夸——只可惜缪宣没有注意到这个隐晦的期待眼神,他突然放下手中的面饼,在小吏惊惶的眼神中站起身,向大门疾步走去。

    门外,一匹马嘶鸣着倒地,马上的骑手仓促落地,他的内家功夫其实很厉害,但此刻却满头大汗,面色铁青。

    此人正是唐同知,他本该已经抵达布政使的府邸,但却后脚追上了缪宣的队伍,足以说明事态的严重性。

    “督卫!”见无关人等已经被屏退,唐同知匆忙扑到缪宣身前,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枚沾满了血的玉牌,“金乌卫!是金乌卫的急讯!”

    金乌卫是保护皇帝的精锐卫队,一向同其余三卫不对付,而金乌卫的指挥室看缪宣尤其的不顺眼——除了帝京第一人这个响亮的名头外,还有小皇帝和皇太后的宠幸。

    缪宣接过玉牌一把捏碎,于是一道言简意赅的血书简讯便落入了他的手中。

    金乌卫带着皇令圣旨远赴北地辽东王府邸,没想到恰逢妖邪进犯,金乌卫全军覆没,督卫战死,辽东王府惨遭灭门。

    那位向来和缪宣不对付的李督卫死了,可在临死前,他发出的唯一一道求助令又只给了麒麟卫。

    缪宣合了合双眼,随后他捏碎血书,转身望着他的下属们:“立即就位,随我北上。”

    “是!”

    数十位武士的异口同声应诺,那一瞬间爆发出的血煞气息几乎要撼动这小小的驿站,在短短半炷香内,所有人已经翻身上马,包括一路疾驰赶来的唐同知。

    锦衣卫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其中又以金乌和麒麟翘楚,缪宣深知李督卫的真正实力,也更加明白此次事件的严重性。

    能将金乌卫歼灭屠杀、又在北地掀起这似曾相识的灭门案,如无意外,只可能是目标一了。

    而就算不考虑目标一这个因素,缪宣也是必然要北上的,虽然北方的江湖是别人的地盘,但既然有大妖出世,麒麟卫就不能不管。

    毕竟此次的英雄要求是【整顿乾坤事,九死犹未悔】,而这个世界的脉络,却是【大厦将倾,怨魂无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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