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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春晖入梦华三十五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缪宣几欲抓狂,他捂着额头,满心都是说不出的无奈,“是,我是带着你进入了王宫,但是你不应该潜入姑母的寝殿!!”

    德雷克乖乖地半蹲在他的轮椅边,在这个高度上他恰好与缪宣平视,往日里那高大的海盗总督此刻就像是一只家养的獒犬或者豹子,但万幸的,他可算是扯下了那可笑的傻裙子,赤裸着上半身,只穿了一条贴身的裤子——也不是什么贵族的款式,看着就是工人或水手会钟爱的版型。

    缪宣看一眼他就没好气:“你!!那裙子也是从姑母更衣室里找的吧?你怎么可以穿女王的裙子!”

    德雷克低下了头,眼帘下垂,于是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黑沉的眸子,见鬼的,他看起来竟有点乖巧。

    德雷克又微不可查地往前挪了挪,沉着声音解释:“可是,更衣室里只有陛下的衣裙……我随便找了最角落里的黑色裙子,它的布料是最常见的,制作的方式也是最简单的,那一定不是陛下的衣物,也许是女仆小姐放在那里的吧,我可以赔偿。”

    缪宣当然分不清女王的衣柜里有哪些存货,他对布料和缝衣也只是粗通常识,他很怀疑德雷克能不能做到这一点(是能的,家政十项全能),恰好女仆长经过,立即给出了赞许的回答。

    “殿下,他说的没错,那确实是属于我的——”女仆长板着脸,递上托盘,“总督阁下,请您穿好衣服。”

    缪宣惊恐地瞅了一眼托盘,随即庆幸地发现盘子里是正常且不失礼的男性衣着,这让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女仆长经验老辣,抛去过于震惊的情绪,她的职业素养还在照常运转,她一眼就看出了得雷克的身材尺寸,于是花了好大力气在短时间内找到了一套能用的衣服——虽然在换上衣服后德雷克看起来像是王宫守卫,但与他的女装相比,这简直得体得无以复加。

    德雷克对女仆长颔首道谢,女仆长面无表情、眼角抽搐。

    缪宣无奈地撑着头,半晌后才缓慢道:“夫人,自从姑母病重后你就没有好好休息过,趁着姑母现在睡得安稳,你也先去睡一会儿吧。”

    女仆长摇头,心疼地望着缪宣:“不,小殿下,您已经连续守夜陪床了好几日,几乎没有睡过觉,您才更需要休息!”

    德雷克立即赞成:“没错,殿下先去睡觉吧,我为您守着陛下——”

    这话还没说完,缪宣就与女仆长同时振声:“闭嘴吧你!”、“请阁下遵守礼仪!”

    于是德雷克乖巧地闭嘴了,他安静地望着缪宣——他的殿下确实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病态了,眼底是淡淡的青黑,眉眼间也是遮不住的憔悴。

    德雷克会不顾后果地潜入王宫,也是因为许久未得到缪宣的消息,心中忧虑。

    缪宣当然感谢德雷克的好意,但对他出人意料的行为也十分头疼,这家伙有着能够克制绝大多数人的神恩能力,要是放任他自由行动,鬼知道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谁。

    “夫人,我会去睡一觉的,接下来姑母就交给你了。”缪宣妥协了,他轻声安抚了女仆长,随后才对伫立在身边的大只海怪道,“总督阁下,请跟我来,虽然很失礼,但既然你已经来到了皇宫里,就请不要离开我身边。”

    ——特殊时期,别再给我整出什么大惊喜。

    缪宣自我感觉这个要求挺过分,但德雷克可是非常乐意,他一想到殿下邀请他同床共枕(并不),从人偶窥屏上升到真人相处,这份惊喜里甚至还夹杂了些许羞涩。

    缪宣当然不知道这位海盗总督在想些什么离大谱的事情,他的身躯确实需要休憩,但意识却还能坚持,在虚弱的本体睡眠时,他会借着傀儡继续行动。

    他能几天几夜不睡觉靠得也是这个方式——不过这个方法还是会损害建模身躯的,缪宣一般也不会用。

    皇宫的建筑设计非常实用,在真正休息时,缪宣直接把德雷克安排到了联通主卧的客房里,姑且不去想这个暧昧的设计包含了前几代皇亲国戚们怎样神奇的脑回路,反正眼下它也算是提供了便利。

    在安顿好大海怪后,缪宣在床上躺平:“统儿,监视就交给你了。”

    小系统领命:【放心吧哥,那家伙一有动静我就汇报。】

    在接连好几日的、断断续续的折磨后,女王终于有了一个安宁的睡眠,女仆长便忍不住面露喜色,期待地守在病床边。

    负责治疗和安抚病人的医师们也终于能松一口气,而作为最重要的主治医师之一,撒迦利亚也终于得到了休息的权利,能够走出病房,但他并没有选择进入休息室小睡,而是就这么靠在休息室的门外,怔怔地出神。

    他的心情太过复杂,即便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混乱的思绪却让他难以平静,长久以来的虔诚信仰终于无法掩盖情感上的矛盾。

    撒迦利亚想,他大约是要疯了。

    “撒迦,你不去休息吗?”

    有些呆板的女声在走廊尽头响起,那位穿着蓝色长裙的“亲王未婚妻”大步走来,它在撒迦利亚身边站定,关切地道:“你这几天一直在使用神恩,对身体的消耗非常大,先去休息吧。”

    撒迦利亚放下撑着头的手臂,他愣愣地望着身边的傀儡美人,透过这幅人造的身躯望见了它的主人。

    从没有一刻,撒迦利亚觉得这傀儡美人竟这样美丽,也许是因为那双突然灵动的眼眸,亦或者是挺拔坚定的姿态,独立的灵魂给予了它崭新的生命,于是这个假人顿时就有了神韵。

    要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位姑娘,应当会有许多人爱上她吧?

    主让男人与女人结合,于是万物得以生息繁衍,这是世间的公理,所有生灵都应当遵从;背德的爱情是错误的,亵渎的欲望是败坏的,它们都会污染一个人的灵魂,那是恶魔的化身,一旦被诱惑,再完美的好人都会走向堕落与毁灭。

    假如殿下是女性……

    这个荒谬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撒迦利亚本以为这个念头就足够恶劣了,但他却仍旧惊恐地发现,他根本无法想象那样的世界。

    没有假如,殿下就是殿下,他不会是任何别的模样,而他所……的,也正是这样的殿下。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累过头了?”缪宣透过傀儡担心地望着撒迦利亚,“撒迦,你没事吧,需要我把你抱到床上去吗?”

    撒迦利亚的呼吸停顿了一瞬,他张了张嘴,本以为自己会说出些狂妄荒谬的话语,但真正脱口而出的却是道歉:“我很抱歉,殿下。”

    ……抱歉什么呢?是在今日之前阻止殿下的“未婚妻”计划?还是没有早发现殿下模糊的取向和纵容的态度?亦或者是,来自他内心深处的,难以言喻的罪恶念头。

    缪宣下意识地以为这份道歉是指无法治愈女王,毕竟撒迦利亚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他会永远记住他因为各种原因而无法挽救的一切悲剧,在一次次的悔恨后又把所有的责任都堆到自己的身上。

    这是一种极其糟糕的性格,尤其在主人还会拼命掩饰心理状态的情况下。

    缪宣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涩。

    连女王的生老病死都被撒迦记得这样牢,那要是到了他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呢?

    缪宣很清楚,他在这个世界里交到的两个朋友都有着各自的心理问题,假如说伊恩永远无法从骏鹰带来的阴影中走出,那么撒迦利亚就在坚持以圣人的标准自我苛求。

    对前者来说,即便骏鹰已经“死”去多年,他还对此念念不忘,以至于憎恨上了所有的恶徒;而后者则更急危险,撒迦利亚把一切负面情绪凝聚在心里,即便他的行为已经能比肩道德完人了,但他还觉得远远不足。

    而且更要命的是,撒迦利亚崇拜的还是在这个世界的宗教体系中的那种“圣人”。

    缪宣想,幸亏蒸汽科技的发展对社会理念带来了足够的冲击,早在二十年前教会就不推崇“自我鞭笞”和“割肉献身”这一套了。

    “撒迦,不要这样说。”缪宣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墙上,虽然大裙子很碍事,但缪宣女装经验丰富,一把撩起裙摆就攥在手中,“万事万物都无法违背诞生与死亡的规律,没有人是永生不死的,你的力量已经拯救了无数生灵,请不要把必然的离别当成自己的责任,假如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咳,我是说,一切都是主的恩赐。”

    缪宣差一点就说岔了,赶紧拐回来,但撒迦利亚却像是没有认真听他的话,一副走神的模样。

    在缪宣结束劝慰后,两人都没有说话,但这短暂的沉默却让撒迦利亚放松了一些,他尝试摆脱糟糕的念头,但最后还是劝诫道:“……殿下,那位阿依德诺的总督十分危险,请您当心。”

    原来是这么回事……德雷克也确实不是好人,会被警惕很正常。

    “他不会影响到我。”缪宣笃定地回答,他想了想,还是试探性地道,“撒迦,我想要离开这里。”

    “您是说,回到锡兰么?”撒迦利亚一惊,随即了然,心中竟随之升起些许窃喜来,“那么我也追随您去锡兰,我可以继续在锡兰圣堂里修行……”

    撒迦利亚的想象力也就到这里了,他知道殿下会留在王都就是因为陛下,那么一旦陛下逝世,哪里会比锡兰更适合做殿下的家呢?

    “不,我不是指回到锡兰。”缪宣心中涌起一阵悲哀,又到了不得不告别的关头,而不论他怎么做,似乎都会留下伤害,他所经历的世界太多,他对于离别和死亡的理解又和小世界中的人又截然不同。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我是不是,不应该在小世界里建立过分亲密的联系呢?

    缪宣硬着头皮说道:“我是想……我是想要出海看看。”

    撒迦利亚这一次受到的惊吓真是非同小可,他错愕地转过身:“殿下?!您在说什么!”

    缪宣干巴巴地道:“这个世界这么大,我就是想要到处看看,我不能够只待在尼亚特尔柏的土地上吧?我还是——”

    “和那位阿依德诺的总督阁下一起么?”撒迦利亚想都不想就这么问了,疲惫让他的头脑不再与往常一样理智,突兀的消息又让他难以压制激荡的心情,于是这个在往常绝不会出现的质问便不受控制了——“殿下,您知道,他是以怎样的情感对待您的吗?”

    这一回轮到缪宣惊悚了,他想完球了,我还是吓到了本土宗教人士,但这个问题根本没法解释啊!

    缪宣本身就在爱欲上有着绝对的缺陷,再加上幼年经历,他根本无法理解性取向的不同有什么区别,他连情人和朋友之间的差异都搞不清楚呢,还折腾这些?

    但事已至此,既然离别早已注定,倒不如给出一个情感上的铺垫,缪宣心一横便坦白了:“我知道,我其实一直都明白的——虽然我无法理解感情,但我想,我注定是不会爱上任何一位女人了。”

    有那么一瞬,撒迦利亚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彻底陷入了呆愣,在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

    “怎么会这样……”他难以自制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主啊……”

    缪宣一看这刺激过头了,赶紧描补:“撒迦,我没有对主不敬的意思,我这么多年来从没有过‘肉欲’或者‘爱情’的,我这辈子不会和任何人——”

    “不只是阿依德诺的总督,还有帕西瓦尔吧。”撒迦利亚打断了缪宣的变白,他已经彻底控制不住他的心态了,几乎崩溃地道,“殿下,是他引诱了您!让您产生这种堕落的念头吗?”

    这一回轮到缪宣傻眼了,他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谁?”

    缪宣当然能拒绝一切基于倾慕的爱意,但这前提是相对明确的、在客观上能理解的宣告或者表白,比如德雷克——虽然这家伙的动机仍然存疑,但他在缪宣心中的定位已经不一样了。

    而对于心存爱意但不愿表露的人,缪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也对……”撒迦利亚沉重地喘息,“他的伪装是这么低劣,真相迟早会暴露,我只恳求您不要被他所影响——男人与同性的结合,是极其罪恶的!”

    撒迦利亚痛心疾首,而缪宣也大受震撼,只不过后者并不是被宗教震撼心灵,而是被我的好兄弟又想当我的好♂兄♂弟而震惊。

    到了这一步,这天是聊不下去了,撒迦利亚匆匆告辞离开,只留下还回不过神的缪宣。

    小系统蹲在他秒哥的精神海里,一边看着多年来的娱乐积蓄,一边嗑着模拟出来的瓜子爆米花,正唏嘘着,却突然感到了不对劲。

    在小地图中,代表着德雷克的小点不再安安分分地待在一个房间里,而是开始跃跃欲试,仿佛是想要进入主卧室来。

    小系统大惊,赶紧给他哥报警:【哥,海怪动了,他要过来了,他推开门了——】

    缪宣这边也正忙着,他在和撒迦利亚告别后紧急收拾心情,迅速地离开皇宫,让傀儡直奔某位亲王的府邸——眼下骏鹰不得不留在皇宫中,这正是偷家的大好机会,

    缪宣刚翻过围墙,确定没有惊动任何一个有可能是眼线的东西,闻言差一点就要摔到灌木丛里。

    【他进来了!】小系统大声告状,【他坐到床边了——哥,这家伙还看着你!】

    缪宣:……

    其实缪宣一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德雷克在他面前的时候似乎是没有距离意识的,他很喜欢肢体接触,但这并不是因为他这个人有什么不轨的意图,而是他很习惯这样做,就像是多年照顾病人的护工。

    缪宣:他还有什么动作吗?

    小系统:【不,没了,他就光坐着……哥,你现在看起来好安详啊。】

    缪宣:……

    缪宣抹了把脸,对小系统道:等他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动作再和我说。

    说实话他倒也不怎么担心,毕竟他的主意识和傀儡都能够在一瞬间回归本体,房间外也守着信鸽与夜莺的成员。

    而且比起只是看看不动手的德雷克,眼下他要做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缪宣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宅邸,在大大方方地伪装成了侍女后,抵达了楼层最深处的房间,这里的一切布置都千变一律,虽然奢华但也俗不可耐,像是所有贵族都会习惯的装饰,只除了房门外挂着一只机械鹦鹉。

    缪宣推着餐车进入房间,鹦鹉歪头瞅他,玻璃珠制作的眼珠子散发着无机质的光芒,就像是一只精美的艺术品一般,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动作。

    大门在缪宣的身后关闭,昏暗的房间显露出了它真正的模样,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房间,从橱柜到墙壁,无数鸟类标本被悬挂在半空中,它们的身上镶嵌满了金属零件,金铁打造的鸟喙像是刀刃一般尖锐。

    总而言之,非常符合骏鹰性格的阴间审美。

    那对可怜的小姐弟就挤在一张古董一般的沉重大床上,厚重的帐幔被拉得严严实实,也算是隔绝了鸟类的窥伺。

    缪宣叹了口气,掀开床边的帘幕,借着帐幔的遮蔽,对着缩在被子里的孩子们轻声道:“我知道,你们的父亲是假的。”

    皇宫内,女王的寝宫。

    骏鹰安静地等候在女王的病房外,他的左边是上了全套披挂、一看就卖相良好的教士与修女,纷纷低头诵经;他的右边则是仪态优雅、面容哀戚的达官贵胄,各个手绢擦泪。

    这群装模作样的家伙做出一派虔诚又愚蠢的模样,好似他们面临的不是即将驾崩的女王,而是即将塌了的天……

    有什么好悲伤的呢?衰老无能的君主死亡,壮年能干的新王登基,这难道不是整个帝国的幸事吗?

    不过骏鹰仍然有足够多的耐心,他愿意兴师动众地送这个老妇人一程,虽然他相当地看不起她,但怎么说呢……

    安娜女王,好歹证明了这个家族中的女性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在作为母亲时也能拥有慈爱。

    这个残忍的家族中不全是贪婪的狮鹫,也有芬芳的玫瑰。

    骏鹰做出一副哀伤的模样,和身边的宗教人士团体一起念诵《玫瑰圣母经》,但即便他的嘴上能背诵几乎所有广为人知的宗教典籍,心中却永远转着卑劣至极的念头。

    也不知道这老女王病死,那小亲王会有多么悲伤呢?

    眼看着最后一个血亲离去,他的心中一定十分痛苦,他会有什么反应?也许会哭泣吧……

    一想到小亲王被自己的温柔所伤害——那淡蓝的眼眸将蒙上水雾、苍白的面孔也沾染泪水、那份持重与冷静彻底被悲伤打破!

    骏鹰立即兴奋起来,不由得更加期待起女王的断气了。

    也就在此时,女仆长匆匆从内间走出,主教和修女们恰好念完了一段经,纷纷抬头望去,还不等大主教询问,女仆长就转向了骏鹰:“陛下现在精神不错,她想要见一见埃尔图萨公爵小姐和埃尔图萨公爵少爷。”

    这可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旨意,但骏鹰还是以最陈恳的态度答应了,他急匆匆地让身边的侍从赶回宅邸,把姿态做得完美无缺。

    他的鸟兽们没有给他任何不对劲的反馈,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不论花苑里的夜莺,还是宅邸中的鹦鹉。

    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才是……

    看来是这可怜的女王在临死前还想见一见孩子,毕竟她一个也养不活。

    骏鹰认为自己的猜测也没有错,因为紧接着小亲王就匆匆赶到,接连数日的守候让他看起来十分疲惫,骏鹰正想“得体”地上前安慰几句,却不想在轮以后看到了一个穿着侍卫衣着的男人。

    推轮椅的人偶不见了,小亲王选择了活人来代替。

    普通人也许认不出这个模样粗野的侍卫,但骏鹰可不会看错——海怪德里克,这个明目张胆地设计了暗杀的家伙,现在却堂而皇之地站在了小亲王的身后,这样近的距离,几乎都称得上是交付性命的信任了!

    骏鹰没有隐藏他的眼神,德雷克也没有回避,他直勾勾地看向骏鹰,那双黑沉无光的眼眸微微眯起,这让德雷克像是一只宣告着主权的凶兽。

    这一刻,不只是骏鹰的手背青筋蹦起,坐在他不远处的伊恩-帕西瓦尔也勃然色变。

    很显然锡兰亲王完全没有察觉这份暗流涌动,他急着赶到姑母的身边,于是随着大门关闭,锡兰亲王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几乎所有人都猜到了女王病危,于是一股隐秘的不安便流淌在所有人的情绪里。

    德雷克会真相把告诉锡兰亲王吗?虽然骏鹰很乐意被他的小亲王识破真身,但假如这最精彩的一幕是由“海怪”来导演的……光是这么想着,骏鹰立刻就杀意升腾起来,他看不上德雷克,但又在心底明白他们其实是同类,毕竟歹徒和强盗总能轻易认出对方,更何况有着同样癖好的人呢?

    他们之间不仅有着你死我活的前仇旧怨,他们现在又盯上了同一件稀世珍宝。

    骏鹰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只看小亲王的模样,他应当还什么都不知情,只挂念着他那个姑母。

    是还没有坦白?还是说小亲王不相信?

    不论是哪一种,光是这海怪的觊觎和靠近,就足以让骏鹰无法忍受了。

    生老病死是人世常情,不论是谁都无法幸免,即便是缪宣也有必然死亡的一日,更何况是小世界中的平凡人呢?

    女王的双眼有些浮肿,她气若游丝,碧蓝的眼眸逐渐浑浊,女仆长跪在床边无声地痛哭,无力回天的医师们则纷纷开始祈祷。

    缪宣握着女王的手,它干瘪又瘦弱,疾病早已掏空了女王的身体,这让她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旅途上,格外煎熬。

    这已经不是缪宣的第一次送别了,有女仆在低声唱着圣歌,带着安抚意味的优美曲调让女王逐渐放松下来,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莫纳?”

    缪宣:“我在这里。”

    女王似乎是想要露出一个微笑,但松弛凹陷的肌肉几乎无力牵动嘴角,她好像又想要说些什么,但即便在落针可闻的房间内,这声音也低得叫人听不清。

    缪宣凑到她的身边:“姑母,我在这里。”

    女王沉默下来,像是在积蓄最后的力量,半晌后,她微微转过头,在缪宣的耳边道:“我的孩子……”

    “离开……离开这里,去能叫你自由的地方。”

    缪宣震惊又悲伤,他怔怔地望着姑母,于是枯槁的老妇人回给他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笑容,衰老与死亡让她的眼眸蒙上了一层雾霭般的阴翳,但即便如此,那份纯粹的祝福还是透过这双神赐予人的心灵窗户流淌出来。

    母亲永远能看穿孩子心中的秘密,不论是带着善意的欺骗,还是那藏在天性中的渴求,她的孩子是天生的飞鸟,不论他是否拥有翅膀。

    女王的死讯从内间传出,于是修女与贵妇人们像是约定好了一般,含着不同的强调齐声哭泣,男人们也不约而同地使用各种方式表达哀悼,或是捶胸顿足,或是朗声颂歌,但不论这群人表现得如何悲伤,他们永远都是优雅又得体的。

    汇报死讯的是女王最器重的女仆长,她站在房间的大门前,浑浑噩噩地望着这群人——女王的离世似乎带走了她最后一点判断力,她已经有些分不清哪些人是真悲伤,哪些人又是假哭嚎,在最后一口气松懈后,连日的悲哀让她头昏眼花,守候在一旁的信鸽护卫连忙把她扶走。

    可笑的是,女仆长的身体不支竟然也成了一个好榜样,因为紧接着,贵妇人们也开始接二连三地“过于悲痛”、“倒地昏厥”。

    伊恩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场面,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厅,这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但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这些了。

    在死讯发布后,教皇便带着教士与修女们接走了女王陛下的尸骨,剩下的达官贵人们则围绕在尚未登基的埃尔图萨亲王身旁,所有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局势的变化,前代女王的温和时代将一去不复返,接下来这位新君可不是愿意退让的人。

    集中的王权会回到这个国家吗?

    没有人知道。

    女王的逝世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新的王朝即将降临在尼亚特尔柏的土地上,而对帕西瓦尔来说,女王不仅是慈爱的长辈,更是一位可敬的君主,她的所作所为对这个时代的尼亚特尔柏来说再合适不过,他尊敬她,也感激她。

    自小,伊恩就知道女王不怎么喜欢他,但这也是他咎由自取,而在母亲逝世后,女王就开始关照他和他的妹妹,这一照顾就是数年。

    伊恩想,连他的心情都是这样复杂,那么他的殿下呢?他现在又是什么心情?

    他要去找他的殿下——伊恩几乎是立即就这么决定了。

    按照宗教的习俗,亡者的骨骸会被送到圣堂里停灵,在受洗后隆重下葬,而越是尊贵的人就越能享有漫长告别洗礼,作为帝国的君主,女王的洗礼会持续七日。

    在真正的葬礼举办前,这七天是留给血亲与亡者的告别,然而如今的皇室仅余一条血脉,可想而知这七天会给他带来怎样的痛苦。

    在匆忙离去前,伊恩轻蔑地瞥了一眼被人群簇拥着的王储,这个人的悲伤让他觉得虚伪又可笑。

    有那么一刻,伊恩十分后悔,假如他再多劝谏几次殿下,他是否会赞同他的提议呢——王位继承者只需要心灵的健全,真正有资格坐上王位的只有殿下。

    但眼下这个假设已经没有意义了,伊恩忧心忡忡地赶到皇室圣堂,但还没等他进入正殿就被挡在严密闭合的大门外,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凶兽安静地站在大门口,活似神话中守在门冥府外的三头犬。

    伊恩一眼就认出了他,这是阿依德诺的总督,那个不知用了什么狡计、留在了殿下的身边的卑鄙小人,可就算是这样一个下流的东西,他还是在决斗中败给了他。

    但为什么殿下会这样信任他?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炽烈的憎恶和隐秘的嫉妒一同涌起,但还不等伊恩有什么反应,德雷克就率先拦住了他,比起情绪积累的帕西瓦尔,他表现得相当平静。

    德雷克也不废话,他直指重点:“你想知道殿下为什么会留下我吗?”

    伊恩的脚步顿住了,在短暂的沉默后,他毫不客气地反驳:“我不会相信任何花言巧语的蒙骗,我警告你,即便你——”

    “‘骏鹰’。”德雷克用一个词就成功打断了伊恩的呵斥,他像是能够看穿人心一般,冷冰冰地道,“‘骏鹰’并没有死,而殿下一直在追查这件事,因为我是‘骏鹰’的宿敌,所以殿下看重我。”

    伊恩不再说话了,不可置信和自责暴怒,即便他没有做出什么失控的行为,但从周围温度的变化来看,他现在的心情激荡可不亚于火山喷发。

    “你在欺骗我。”伊恩沉下脸,“我不会容许你——”

    “骏鹰改头换面潜入王都,而殿下早就看穿了他的伪装。”德雷克还是那副冷漠的模样,但他的轻蔑不需要言语和神情就能够传达,“你自诩为殿下的保护者,却弱小到这种的地步,既无法打败我,又察觉不到危险,甚至还不得不劳殿下操心,想方设法地保护你——”

    就像是凶险的暗流总藏在宁静深水下,德雷克也把恶意很好地隐藏在了他平静的语调下:“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尼亚特尔柏未来的王储,王室真正的远亲埃尔图萨亲王早就遇害身死,而用了肮脏手段顶替他的人正是上一代女王伊丽莎白三世的私生子,那是狮鹫与凡马的混血,觊觎王位并且已经成功的王储——”

    “外号是‘骏鹰’的,埃迪-西佛里夫。”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杀骏鹰是主要业务,但小海怪也想弄死帕西瓦尔,再顺便搞死撒迦利亚,真正做到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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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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