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星海,登龙门,秘境天海楼。
陷在第一层的修士们已经接连登上了第二层的云海,最先出头的当然都是白阀的阵修,紧随其后的就是吴阀的法修,接下来就是陆陆续续的大族子弟们。
——在人界,绝大多数的阵法与秘术都被世家门阀所垄断,再加上氏族子弟普遍资质上佳,因此不论是修炼还是阵法,出身几乎就可以决定一切。
这个范围甚至还包括斗法、炼丹、医毒、冶器、御兽等等等等,这世间所存在的万千修炼法门和各类资源,到最后都会一股脑地落入世家手中。
当然,这所谓的资源也包括那些天资纵横的草根散修们,他们要么通过嫁娶融入世家,要么饱受排挤而修为不得寸进,要么因为各种原因身死道消,无一例外。
“是殷家大朗……”
“好快!只比那几个白家的小子慢一步。”
“……程家的那对姐弟也跟着他们啊。”
“那两个结金丹的孩子是谁家的?好面生。”
“怎么还有散修?”
……
云层之上,五大门阀的大能们齐聚一堂,兴致勃勃地俯瞰着这次登龙门的参与者们,周阀修士们的离场并没有破坏此次登龙门,比起他们藏着掖着的族内机密,当然是寻找神兽转世更加重要……
不过等到猰貐的事情暴露后,那就是新的山崩海啸了。
猰貐是最接近神兽的大妖,而且还是感运而生,按理来说他的分配应当由五大门阀共同商议,可周阀却选择了隐瞒消息,独吞猰貐。
这周阀本想吃独食,等族长独女契约完猰貐后再公开,图的就是一个生米煮成熟饭,却不想被人再次精准制导,掏了老巢。
留在斗星海的周阀大能只剩下三人,以修为最高的周宁为首,她不仅是周阀的主事人之一,还是族长的嫡妻。
和其余四大家族的族长夫人不同,周宁的婚姻并非联姻,她出身于周阀内,自小就作臣属道兵来培养,是族兄兼丈夫最信任的左臂右膀。
坐在周宁身侧的女修突然低声笑道:“阿宁,令爱也突破迷瘴了——好快,竟然还是独自算出阵法出路的,真是少年英雄。”
周宁挤出一个亲切又得体的笑容:“您过誉了……猗娘生性莽撞,这次也只是运气好而已。”
这女修是她不得不应酬的人——白阀主母程芙,道主白恕的生母。
实际上周阀至今也不清楚道主是否清楚内情,他是没有算到猰貐呢,还是算到了却假作不知……毕竟人族气机与推衍玄妙无比,而且白恕在成为道主后便愈发的莫测高深,还偏爱雷霆手段,叫人忌惮。
更不要说那偷窃梧桐木和凤羽的贼子现身了,与丢了猰貐相比,这也是不相上下的大事,迟早都要暴露,还必须请道主主持……也许夫君已经给道主发送请求了,否则道主没有理由不来观赛。
要知道这可是他亲自推衍算出的、“神兽转世”出世的契机!
月钟鸣响,斗星海的一层秘境终于关闭了,还没能离开迷宫的修士们都会被扔回云台,全部淘汰,不许再参与登龙门,只许在云台中停驻旁观。
因为不计出身的缘故,参与登龙门的修士来历复杂,其中世家子弟和散修的比例能达到恐怖的一比百千;可在秘境迷宫的筛选后,门阀子弟和散修的比例顿时就飙升为九比一。
而登龙门这第二关,就是要在这群人中开展的捉对斗法……
总而言之,不愧是殷阀主办的活动,非常有门阀特色。
一时间数万场擂台一同出现在云海上,这对充当评委的大能们来说当然不是负担,他们的修为都在洞察天地以上,神识庞大,即便擂台数再多一倍,他们仍然能尽收眼底、同时观看。
程芙慢悠悠地摇着手中的团扇,一派温和娴雅的亲切模样,她着重观察着云海上的世家女修和道主弟子殷钊,同时也锁定了身边的周宁。
周阀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仅只留下三人,还让周宁心神不守……
就在这些世家大能们各自盘算的时候,擂台上的赛事早就翻过了好几轮,数万名参赛者被淘汰得只剩下百人。
殷阀的斗法并没有繁琐的规矩,甚至也不给人太多休憩恢复的时间,所有的修士都要面对一场接着一场的斗法,接连七八场下来,堪称全方位的考验。
而且在人数骤减后,参赛者们还有可能遇到高境界的对手,虽然此时的擂台会对境界高的一方做出限制、尽量公平,但修为高低可不单单体现在境界上,神识和心境都是修为的一部分。
一般来说,境界低的修士必然会败北。
此时的云海擂台上早就没有任何散修了,且几乎所有修士都出身自五大门阀,只剩下零星几个二三品世家的子弟,且一个比一个励志。
周宁挂心家族,无意收徒,一边把玩着手边的鹦鸟一边出神,却突然听到身边的程芙低低地“咦”了一声,她赶忙扫过擂台,很容易就找到了那能让程芙都惊讶的原因。
擂台上竟然留着两位出身自不入流家族的金丹期!
而且这两个孩子在斗法中还留有余力……两人都是剑修,剑势一生一死,基础扎实浑厚,气机蓬勃活跃。
这可真是很不错了,连心绪烦杂的周宁都愿意去翻阅这两人的信息——他们竟然是同一家族出来的师姐弟。
周宁再一看,好么,他们竟然是孙氏的孩子,孙氏不就是周阀的下属附庸吗,这样的好孩子可不能让其余四阀轻易拿走了……
又一轮斗法结束了,新的匹配已经公开,这一次那孙氏的女孩竟然配上了道主弟子殷钊,她本来就引人注目,这下几乎得到了所有评判大能的瞩目。
周宁甚至听到程芙轻声笑起来:“哎呀……这可真是天注定了。”
以周宁对程芙的了解,她现在大概在思考怎么把这女孩聘给殷钊做妾室。
周宁挠了挠鹦鸟的下巴,抬价道:“阿芙,这名叫‘孙余西’的小娘子可是我们家的,你看她还簪着孔雀羽……也不知道是谁赠的呢。”
簪孔雀羽有一层极亲近的寓意在,孔雀羽珍惜又美丽,一般来说赠送孔雀羽的,要么是未婚夫妻,要么是至交血亲。
而一般来说,周阀子弟更容易得到孔雀羽,也最喜欢赠送羽簪。
程芙柔柔地笑起来:“可是我着实喜欢这女孩,不如把她赠给我家,我给你们的猗娘赔几个好儿郎。”
周宁犹豫了一瞬,遂做叹息状道:“好吧……那你可要好好待她。”
在这种小事上倒也不必坚持,程芙这女人睚眦必报,心性坚韧又狠毒,偏偏还有个好儿子。
程芙掩唇一笑:“这样生生不息的剑势,足可见她的好人品,我疼她还来不及。”
两位门阀主母就这样决定好了这女孩儿的命运,即便她与她们素不相识,还有可能早有婚约……但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太多太多次,周程二人根本没想过,这对旁人的安排还有无法实现的可能性。
此时擂台上的斗法已经进行到了最激烈的时候,殷钊当然没请问苍生,他用的只是普通的制式灵剑,而他的对手虽然比他低一大境界,但也选择了同样的武器。
两人的剑势都明光坦荡,一边是锋芒锐意,另一边则是坚韧昂扬,光是看着就叫人觉着酣畅淋漓。
所有人都认为——能和道主的弟子比斗这么长的时间,而且还在修为第一大境界的情况下,这小娘子已经很了不起了。
结局也并没有太出人意料,殷钊最后还是取得了胜利,他毕竟比鱼溪年长许多,即便还在琢磨着剑势转型、即便还压制了境界,但那锋锐的剑芒还是破开了柔韧的防御。
两人在这场比斗中都获益匪浅,也就在他们规规矩矩见礼,准备好聚好散的时候,云霞之上的程芙缓缓站起身,一团扇掀开了霞光。
只见她的灵息化作玄鸟与祥云,从扇面上腾飞而去,直奔吴鱼溪,围绕着她旋了三匝,顷刻间治好了少女身上的伤势。
程芙未语先笑,她的动作很快,可以说是最早一批垂下青眼的大能,而既然她已经出手,那么其余四门的人便不会再有争议。
他们默认了“孙余西”的归属。
“小娘子……”程芙微笑,动听的声音传遍云层,“我乃白阀程芙,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白阀程芙!道主生母!
擂台上的修士们都向往又渴望地望着程芙的方向,连殷钊都愣了愣,在一边摸不着头脑地恭敬下拜。
比殷钊更茫然的是吴鱼溪,她心道完了难不成师父身份又暴露了,便下意识瞥了一眼另一个擂台上刚打赢的、跑下来的胡五斗——这小子朝着她又是抹脖子又是挤眉弄眼,生动活泼,可惜那本就不大的眼睛只剩下俩缝。
吴鱼溪:……
看不懂呐。
云霞上的仙女儿可不会给鱼溪愣神的机会,她又轻轻笑起来:“小娘子,不必舍不得你的族弟,成了我的弟子后你仍然可以照顾他的。”
吴鱼溪干巴巴地拒接:“抱、抱歉……我已经有师父了。”
这要怎么脱身,难不成要拿出师父给我准备的退路吗?可那明明就是为了胡五斗准备的,没想到竟然是给我先用了……
程芙完全不当回事,只见她又笑着翻了翻团扇:“那又有什么,你且别怕,让我看看你的灵台——”
吴鱼溪:!
师父叮嘱的第一事项——决不能让任何人看灵台。
也就在此时,胡五斗终于忍耐不住蹦了起来,他两步窜到擂台上:“小师姐当心!那老虔婆要搞你!!”
这一下效果立竿见影,别说正打算摄起小姑娘验看灵台资质的程芙,看那擂台上遍地的人修,看那云霞上漫天的大能,几乎所有的人修,全部陷入了短暂的怔愣。
道主的生母被辱骂了。
被不入流家族的小辈,辱骂了。
且不提天上那一群神仙们,擂台边的殷钊率先举起了剑:“无礼!!!”
“小子无礼!”
“竖子张狂!”
“何家子弟!”
紧接着就是云霞之上数位大能的斥责,他们的灵息同时倾泻,精准无比地对上了胡五斗——漫天的星海因此碎裂,璀璨的星芒汹涌滚翻,像是连天,都要压下来。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胡五斗像是参透了什么一般,他张狂地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争名夺利,与天地斗巧——哈哈哈——”
即便有无数恐怖的灵息镇在眼前,这狗东西,竟然还在这关键的时候,顿悟并突破了。
此刻的吴鱼溪爆发出了她毕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她的心中翻滚着南柯咒骂这小魔修的集锦大赏,刷得一下闪到了胡五斗身前。
只见她双手张开,那藏在身上的、真正的本命灵器同时跃出,七七四十九枚玉筹花瓣般绽开,下一刻便自然组成了繁复的阵法!
这一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不是没有人用算筹当法器,也不是没有人自小修行推衍和阵法,但这世上竟然真的存在金丹期的修士、掌握那四十九枚算筹的吗?
就算是道主少年金丹时都做不到,连记载的文史上都没有先例!
殷钊这等年轻修士还没有概念,那漫天的大能却看得清清楚楚——吴鱼溪的玉筹并不是成套的法宝或者固定的阵盘,它们是真真正正属于她的本命灵宝,阵法间固然有长辈赠予的力量,但这巅峰的阵法没有使用者的理解与控制也是无法生效的!
吴鱼溪掌握了它,她之所以无法自己构建,并不是因为境界不足,而只是因为修为不到。
这是最正统、最复杂、最难以掌握的推衍天算!
就连道主弟子、白阀子弟都学不全、悟不透的玄武法门!
在这个阵法前,就算是最冷静的修士在下手前都要拿捏思量,而吴鱼溪所需要的也就是这一瞬……
下一刻,缪宣铭刻的阵法生效,吴鱼溪和胡五斗同时消失在这斗星海的擂台之上,去留无踪,只留下一枚青白的繁复圆阵,玄妙非常。
不愧是缪宣的真传弟子。
吴鱼溪直接落到了梧桐木内的空间里,而正在顿悟的胡五斗则被扔到了划拉给魔修的分割空间里,相当智能。
不过鱼溪也没空去管胡五斗,她起身就往师父父哪儿跑,这还是小姑娘有史以来第一次惹出大祸,她满心都是完了又要搬家不愧是魔修本性难移那天杀的道主十有八九要来找晦气一次性得罪五大门阀真爽啊(悲),师父救我——
吴鱼溪在梧桐木中是没有任何限制的,而随着她的修为增进,梧桐木中的雾气已经不再能迷惑她了。
她瞅准了师父的位置,快步赶到,在进入师父所在的小空间后,她终于看到……她亲爱的师父,正抱着小崽子喂奶。
吴鱼溪:?
说实话这是很赏心悦目的一幕,俊美的男子懒散地靠在榻上,温柔地抱着怀里半臂长的圆胖小兽,一边低声诱哄一边耐心地给他喂奶。
那托着小兽的、修长有力的手就陷在赤红的绒毛中,越发衬得手腕与手背骨节分明、经脉清俊,令人联想到挺拔的管竹。
“鱼溪回来了呀……”
男人抬起头,朝小弟子笑道:“斗星海很美吧,这一次登龙门好玩吗?”
吴鱼溪此时没心情去欣赏她师父的声音,只含恨道:“师父,这不是好不好玩的问题!我们闯祸了——”
“可是你们不是回来了?”缪宣一愣,恰好此时小兽动了动,于是他赶忙又低头摸摸人家,“来我们继续喝奶奶,这是你的小师姐,不怕啊……”
吴鱼溪顿时生出一种离家两年二胎落地的茫然无错,她试图强调严重性:“师父,虽然我们安全回来了,但是我的气机已经被印刻,而且这一次我还暴露了我的玉筹,我还用了师父的阵法……”
“阵法给你们就是让你们用的。”缪宣笑着安抚,“我早就料到了你们要用阵法回来——既然你们参与了登龙门,那么以五大门阀的霸道,就不可能让你们顺利退出……有人要收你为徒吗?或者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吴鱼溪没想到师父早就料到了,她结结巴巴:“那、那为什么师父要让我们去参加……还有这是谁啊?!师父你去哪里偷的幼崽?”
“因为机会难得嘛,那么多适合陪练的高手怎么能放过呢,这一次鱼溪一定很有感悟吧?”
缪宣说罢揣了揣小兽:“来,鱼溪,这是你的小师弟,我刚从梦苑里接回来,以后就要麻烦你照顾他啦。”
吴鱼溪:“……”
吴鱼溪:“梦苑……周阀……师父难道你……?”
缪宣点头承认:“对啊,我在这里定居就是为了猰貐,不过现在他终于感运而生,我们也可以搬家了。”
吴鱼溪振声:“师父你知不知道现在全世界都在找神兽转世!”
能感运而生的只有神兽,鱼溪不知道猰貐的前世今生,只以为这也是神兽之一,她本来还想怀疑一下,但问题是她脚下是梧桐木,手腕里有凤凰羽……在这种大事上,她师父就喜欢玩真的。
缪宣严肃起来,正色道:“所以我才让你藏好灵台么——我们一个玄武一个白凤,被找到就麻烦大了。”
吴鱼溪:“……”
吴鱼溪抹了把脸,决定绕开这个不真实的话题,她叹了口气:“师父,想要收我为徒的是道主的生母白阀程芙,我和胡五斗大概都得罪她了。”
缪宣愣了愣,随后失笑:“原来是她么……她的眼光一直以来都是不错的。”
“不过得罪了就得罪吧,她脾气很好,不用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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