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战和练习都是十分重要的修行,而实战能带给修士与单纯闭关修炼截然不同的体验,尤其当战斗的对手都认真专注,甚至在战斗中注入过多的情感时。
在相当艰难的比斗后,吴鱼溪再一次获得了胜利,这一回被她击飞的对手是一位相当高大的少年,他看上去很成熟,甚至都称得上有些沧桑了,只看外貌很难想他的骨龄只有十五。
这应该是一位出身不高的拳师,少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武器,只在手上缠了劣质的皮革,更要命的是他还拖家带口——一串穿着简陋的大小孩子就在擂台下看着大哥打擂,眼见他失败后几乎是一同哭出了声。
虽然“登龙门”的上限是二十岁,但真正以二十岁登门的人少之又少,最常见的入门者都是十余岁的孩童。
武馆推荐的年龄会放宽一些,但他们的上限最多十五六岁,他们也是这么挑选弟子的。
因此对于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这一次打擂的失败,几乎就等同于断绝仙途的宣告。
吴鱼溪从未经历过这种阵仗,她看着台下那群小孩子或者悲伤或怨愤的神情,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在她人生的前二十年内,她一直都生活在死水一般的内宅中,唯一的乐趣就是修习术法和推衍,与人相处时则习惯性地退让,她在为人处世方面的经验和真正的六岁孩子也差不多。
不论是赠送凤羽、逃离镜阁、力压殷阀剑修还是为她开灵台,在师父做来都是那么的轻松写意,一切都像是做梦般轻飘飘,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吴鱼溪才真切地感觉到了真实……
以及她本人的渺小。
被打败的少年跳下擂台,他低声呵斥了几个孩子,遥遥地朝鱼溪抱了抱拳,既是表示愿赌服输,也是为几个孩子道歉。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对手实际上是开了灵台的、比他还大五岁的修士,他只以为自己败给了贵族家的、不过六岁的小娘子。
吴鱼溪握紧了手中的小木剑,她还没目送这人离开,就被擂台上的武师请下了台——下一场就要开始了,她得为别人腾地方。
鱼溪蔫头耷脑地在标了“余西”的位置上坐下,小心翼翼地收起木剑,开始凝神调息。
“你也是用剑的吗?”一个轻快的声音在鱼溪的耳边响起,鱼溪抬起头,在身边看到了一个五六岁的男童。
这孩子生得白白净净,就是眼睛狭长细小,乍一看还不觉得怎样,但他一笑起来就给人一种奇妙的奸猾感,但又不令人反感。
鱼溪:“你是……?”
“我叫胡五斗,是你下一局的对手,我可是很希望能和你交手啊……”男孩笑眯眯道,“不愧是无名剑的弟子,你修习剑术还没有多久吧?竟然已经领悟了的剑势。”
“那就是你的弟子了?”
缪宣远远地望着擂台上的黑衣小男孩,这孩子用的也是剑,只不过他用的武器可是一柄杀孽不浅的铁剑,而且那一招一式都带着一股狠戾逼人的气势。
“不错。”苍歧单手托着一枚青色酒盏,单看他那潇洒又不失优雅的啜饮架势,谁能想到这碗里就是普普通通的白水。
修真界的食物大多都带着灵息,苍歧很少会在修者开设的地界饮茶喝酒,这习惯也被他带到了凡人的国度。
缪宣看着远处的擂台,他只一眼就知道这一次是鱼溪必败,苍歧的弟子当然也是修士,狠辣又老练,年龄和经验都胜过鱼溪。
修为大概也是在开灵台……不过魔族在修行到开灵台前的流程和人族截然不同,在开灵台前他们还要先经历三大境界,分别是晓神通、通关窍与聚丹田,而单通关窍这一关就足以筛选掉百分之九十九的魔族修者。
和人族不同,魔族至今还在沿用传承自上古的修习方式,这打通关窍就是所有魔修必走的一条路,但问题就在于通关窍不是什么温和的修炼境界,它需要人为的外力介入,很容易就会造成残疾与伤亡。
魔界本就资源匮乏,会通关窍的高阶魔修还只聚集在家族内,魔界的垄断情况只会比人界更甚。
擂台上的鱼溪已经处于彻底的下风了,这回可和前几次不同,在苍歧弟子那疾风骤雨般的进攻下,鱼溪露出的破绽多到随时能被击败,但这男孩就是不愿彻底分出胜负,他好似很享受对手疲于奔命的模样,就和猫抓老鼠似的。
这场比斗之所以还能继续,全都是因为恶意的缠斗并没有摧毁鱼溪的斗志,相反,她的神情与行动反而愈发的稳定坚韧。
系统已经开始记仇小本本,但缪宣还是没有立刻喊停,他只问道:“你弟子的天赋神通是什么?”
苍歧也在看着擂台,他不紧不慢地把碗里的清水一饮而尽,这才道:“伪装。”
和上古时期一样,所有的魔族生来就有天赋神通,因此魔修的第一大境界就是晓神通。
缪宣嫌弃:“伪装是你的神通吧?我问的是这孩子的。”
苍歧放下青盏,双眼紧盯着缪宣,沉声道:“你把你的小弟子藏掖得这么好,轮到我了却要刨根问底……唉,宣郎,你就这么想要了解我吗?”
本该是不苟言笑的昂藏男子却突然问出这种话来,尤其是当他端着那刚猛俊朗的面孔轻声叹息时——这种认真中又带着点愁郁的质问,就是许多女修明知道“歧郎”的英勇事迹,还是无法拒绝他搭讪的原因之一。
但大约是见识过太多次了,缪宣只冷漠道:“不,我并不想了解,我只想问这孩子不会就是你答应我的‘实验者’吧?”
由此可见修士的审美并不相通,我只觉得这人油腻。
苍歧收放自如,若无其事道:“不错,就是他,我这小弟子可供你随意施为。”
缪宣皱了皱眉:“我要的是灵台已经崩溃的修者,这在魔界天地关的散修里并不罕见吧?我不要你的弟子。”
苍歧早就料到了缪宣会有这一问,他笑道:“不必担忧,我这弟子的天赋是无朽。”
无朽是魔族中顶尖的天赋神通之一,拥有这种天赋的魔修能做到死而复生,当然也有限定条件和代价在,但这些比起“不死”来说又算的了什么呢?
难怪苍歧会收下这么一个弟子,又愿意把他扔出来给他……
缪宣深知这一回是无法拒绝了,苍歧想要他推衍出的功法,甚至舍得提供弟子作为能多次重复实验的实验体。
缪宣和苍歧所达成的默契就是这个——缪宣手中有未测验过的修炼功法,而苍歧能提供给他适合的魔族修士。
原本缪宣想在小鱼溪铸金丹后再去会苍歧,谁能想到这狗东西竟然先找上了门,也不知道他是凭的什么定的位。
此时擂台上的比斗已经快要继续不下去了,小姑娘的木剑已断,且浑身上下都是深浅不一的伤口,系统在缪宣的意识海中乱窜,就在缪宣正想去制止比斗的当口,擂台上的鱼溪先一步认了输。
那狠戾的小魔修竟然也乖顺地停止了乘胜追击,可见是被嘱咐过的。
缪宣松开了紧握着杯盏的手——要是苍歧的弟子不愿停下,他能立刻给这师徒俩各自开瓢。
“这女孩真不错。”苍歧像是没看到缪宣的动作一般,径自赞道,“行事有度,心性上佳,难怪你会收下这个弟子。”
称赞是一回事,故意让自己的弟子来拱火就是另一回事了。
缪宣不置可否,只警告道:“离她远一些。”
“这么照顾弟子吗?简直是良师慈母的典范。”苍歧失笑,“放宽心吧无名剑,在我看来,她只是你的附属物。”
吴鱼溪下了擂台,跟着师父回到他们的落脚处,在得到妥善的治疗和照顾后,又变回了白净娇软的模样。
她坐在梧桐木里,揣着那两只灰球球,怔怔地抚摸着断剑,回顾着方才的战斗。
“……好啦,别心疼你那柄木头剑,接下来可就是我遭罪了。”胡五斗竟坐在鱼溪旁边,不过他可没有师父的关照,身上的伤口就这么随意地暴露在外,一副狼狈可怜的模样,“看着吧,你师父一定会在我身上找回场子的,你要怎么出气啊?”
吴鱼溪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还是下意识道:“你不用这么说,技不如人,我并无报复的意思。”
胡五斗隐晦地打量着这个人修,嘴上还在虚伪地盛赞:“啊呀,那可是我眼拙狭隘,原来您这样人美心善!”
吴鱼溪:“……”
难道魔族都是这样的人吗。
虽然没有问,但吴鱼溪已经大概猜到了胡五斗和他师父的身份,既然她的师父允许了这两人进入梧桐木的空间,胡五斗的师父十有八九就是他们离开镜阁后遇到的暗影——知情者,甚至是合作者。
鱼溪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与魔修合作,更猜不到这和“立道统”有什么关系,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乖乖听话,不要给师父添乱子。
梧桐木的空间再次打开,吴鱼溪和胡五斗同时看向来人,只见他们的师父一同踏入这片天地,这两人大概又达成了什么交易共识。
苍歧看也不看鱼溪,只随意找了片地方席地而坐:“梧桐木竟然被你开发使用到这种程度地步,程阀也得羞愧不如。”
缪宣一边布阵一边问道:“和你这个魔修有什么关系?”
“不愧是凤师曾经的居所,这里的灵息竟然如此安定……”苍歧避而不答,只轻轻地扫了一眼弟子,“能在这里修炼也不错。”
胡五斗顿时浑身就是一个激灵,他迅速地从地上站起身,快步走到缪宣身前,垂头肃立,一副乖巧的实验小白鼠模样。
吴鱼溪:?
缪宣:……
缪宣转身瞪了苍歧一眼,随后对胡五斗温声道:“别怕,我只是想要实践魔族的修炼法门,都是最温和的修炼方法,不会伤到你的,坐下吧。”
胡五斗并没有因此就被安抚,他蹑手蹑脚地坐到阵盘的正中央,满脸的可怜相,那眯缝眼都睁大了一圈,就差在脸上写上“楚楚可怜”、“板上鱼肉”、“轻一点好不好”以及“请大爷怜惜怜惜我这朵娇花”……
缪宣:“……”
还没来等缪宣说些什么,一旁的苍歧就失声笑道:“够了五斗,无名剑可不吃这套,你师父我早就试过了。”
缪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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