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庄酒醒了,意料之中的难受。
他端起旁边桌上那一碗温热的醒酒汤,酸酸甜甜的,一口气喝尽后感觉还想在喝上一碗。
他起身从包裹里胡乱的找了件衣服披上,拿着碗就向旁边的厨房走去。
厨房里的周苏氏正在熬着清粥,小米经过高温烹煮后散发出来的香气弥漫在不大的厨房内。
她看着陈庄端着碗进到屋里,一下子从火炉旁的凳子上坐了起来。
“周夫人,这汤还有吗?”陈庄站在门口轻声问了一句。
周苏氏看着眼前这个披着一身单衣,神色萎靡,头发还乱糟糟像个鸟窝似的男人,顿时忍不住捂着嘴,扑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当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后又急忙低下头去了。
“有的,”经过了一会儿短暂而诡异的沉默后她接过了陈庄手里的碗,走到灶台边给他盛汤去了。
“好香啊!周夫人,你在煮什么?”陈庄嗅了嗅鼻尖的香气,好奇的问她。
“这是对门刘夫人送过来的黑栗米,说是她娘家人从乡下带给她的,自家吃不了多少,也送过来给我们尝尝,等会儿熬好了我给你端过去。”
她将已经盛满的瓷碗递给陈庄,微笑着看着他。
“嘿嘿,那就麻烦周夫人了,昨晚酒饮得太多了,今天感觉头昏沉沉的,看来以后还是得少喝。”
陈庄手抚着额头,颇有些无奈。“对了,我哪里还有些茶叶,上次买的多了些,一时半会儿也喝不完,等会儿你让周鸿儿来拿一些给人家送过去,礼尚往来,人情这种东西能不欠还是不欠的好。”临出门的时候他又突然回头对着周苏氏说。
“公子,你不用这样的!”屋里的周苏氏听到陈庄的话后低下了头,无处安分的手还互相攒在一起。
“周夫人,你不用跟我见外的,如果你要是不好意思的话,等会儿多给我盛碗粥就好了。”
“公子,”周苏氏还想说什么,但还没等她说完,陈庄便已经不见了。她神色复杂的看着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身后火炉上的锅冒出声响才回过神来。
上午吃过午饭,陈庄和郑大虎离开家,去往杭州城内的一处市曹,也就是人们俗称的菜市口。
正午时分,那里将要上演一场传说中的大戏。
因为两人来得尚早,故而大街上虽已聚集了些人,却还远未达到人满为患的地步。
他们离开地面上到一处酒楼的高台,从高台上望去,刑场上的情景一览无遗。
不一会儿,街上围观的人群渐渐增多了起来,人群中的嬉笑吵闹声也大了许多。
“来了,”高台上不知是谁说了句,众人顺着吵闹声最大的地方望去,只见几辆囚车缓缓的从街角向刑场驶了过来。
车内身着囚服,带着镣铐的囚徒正是此前被抓的百岛湖湖主王猛和他几个兄弟。
“这就是王猛啊!某还以为他真的是长了一颗虎头,力大无穷呢!看来这厮也不过是平常人嘛!也会被关在笼子里。”街边观望的一位看客看着车内犹如丧家之犬的王猛,不禁感叹着说了出来。
“你这憨货,这王猛不是人啊!还长了一颗虎头,就算是他长了一颗大虫的头颅,只要某家一刀下去,也保准他虎头变狗头,跟何况这厮还是个人。”
看客身旁的一位壮汉听到以后顿时身子一正,微微挺起自己的胸膛,颇为大声的说了起来。那语气仿佛是在告诉别人,他才是活捉了王猛的勇士一般。
看客似乎被他话里的那句“憨货”给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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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了,转身就想找他的麻烦,可定眼一看,对方生的高大强壮,顿时心里不免有些发虚,气势也降了下去。
正当他想着该如何收场的时候,周围突然爆发出的巨大动静成功的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囚车经过人群,街道两旁围着的人们熟练的从菜篮里拿起烂菜叶向它扔去,熟练的仿佛已经排演过无数遍一样。
年轻的看客或许是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被惊讶的目瞪口呆,浑然忘却了方才心中的不快。
“新来的吧!多看几次就习惯了。”他身旁年长些的另一位看客平静的看了他一眼,说完后自己也从别人的菜篮里拿出烂菜叶大骂着王猛向囚车扔去。
“敢问老哥,此种情形是否很常见?”
“看见那边的那个稚子了吧!某家三十年前也这样。”
看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卖力的朝囚车扔着烂菜叶,一边扔一边笑,好像他只是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一样。
看客的腰被捅了一下,一回头,一个烂鸡蛋被递到了眼前。
他明白了那人的意思后接过了鸡蛋,对着囚车犹豫了下,然后用力的甩了出去。
囚车里的王猛没有躲避四周不断飞来的菜叶,他平静的坐在车里。
突然,一个鸡蛋砸到了自己的额头上,散发着臭味的蛋液让他无法在平静下去。
他转头直视着方才扔出鸡蛋的那人,那人被他这么充满恶意的盯着,原先脸上的笑意也慢慢凝固,最后变得苦色十足,不知所措。
他看着那人脸上表情的变化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笑的很是灿烂。
陈庄站在高台上看着曾经威严无比的王猛蓬头垢面的被压下囚车,上台,跪下,然后一刀落下头颅坠地,脖颈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高台。
他的几位兄弟有人崩溃得大哭了起来,也有人大骂着台上坐着的知府宋归元,可无论这些人的姿态如何百变,终究也逃不过他们大哥王猛的下场。
陈庄听着台下观望的那些人因为被鲜血给刺激得发出震耳欲聋的喊声,忽然内心感到了一种从所未有的悲哀感,只是不知道这悲哀是为身首异处的王猛还是为这些看客而发的。
“走吧,”陈庄神色戚戚的叫了沉默的郑大虎一声,率先挤下了高台,往家的方向走去。
于此同时,家里的周苏氏正在院子里洗着衣服,尽管陈庄的租金可以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比以前要好上一些,可她并没有将这个救了她命的活计给推掉,她需要钱来送周鸿儿去私塾进学。
衣服洗得差不多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陈庄昨晚喝醉后换掉的脏衣服还没洗,擦拭了一下手后进到了陈庄的房间想要替他把衣服洗掉。
她在房间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衣服,正当她要退出去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床下的包裹。
她从床下拿出包裹,打开,如愿的找到了脏衣服,就在她要重新系上的时候眼角却看到了一样熟悉的东西。
她拿出来仔细一看,发现竟有些眼熟,疑惑间她又仔细的翻看起来,这一看,便让她站不住的跌到在了床上。
原来,这竟是他已故丈夫,周良恭的衣服。
她手里捏着的衣角上还有她亲手为他缝上的一株梅花。
她抱着衣服坐在床沿,眼里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一只手还紧紧的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陈庄与郑大虎分别后回到了院子,没有看到熟悉的周苏氏却看到了她还未洗完的衣服。
他进到房间,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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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到了怀里抱着衣服正坐在床上哭泣的周苏氏。
他赶紧来到周苏氏的身前想要解释,可周苏氏一看他回来了就不顾一切的想要跑出房间。
他急忙一把抱住她,“周夫人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被抱住的周苏氏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只抬起那已经哭肿了的双眼望着他,目光里满是复杂难言的情绪。
看着面前无言的她,他忽然觉得就算自己说得再多也无济于事了,抱着她的双手也无力的垂了下去。
没了束缚的周苏氏紧抱着衣服跑出门去了。
陈庄来到床上坐下,脑袋里一片空白的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只得呆呆的看着墙上的那幅宋曼微笑着的画,就这样呆呆的看了许久。
第二天清晨,周苏氏没有送周鸿儿去私塾,也没有洗衣服。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很久,面无表情,原本白皙的面色此刻更显苍白了,两只平时有神的眼睛此时也红肿着。
“娘,娘,”周鸿儿进门来叫了一声,周苏氏没有回应,他又叫了一声,周苏氏这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鸿儿?是不是饿了,娘这就去做饭。”她揉了揉眼睛,起身想要去给周鸿儿做饭,可身下的周鸿儿拽住了她的衣角,手还指向陈庄房间的方向。
周苏氏来到陈庄的房间,房间内已经没了陈庄的身影,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墙上挂着的那幅画也不见了,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用布包起来的包裹和一封信。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封信坐在床上默默的读了起来。
“周夫人,见字如面,当你看到此封信之时陈某已经踏上了北归的行程,请原谅陈某的不辞而别,只因陈某不知明日醒来后该以何样的面目来面对夫人,唯有学那怯懦之人以逃避之法来求内心的安宁。关于尊夫衣物为何会在陈某之处,实乃事出有因。陈某本是北人,·····桌上有白银百两,是陈某的一点心意,那些钱还望夫人能够收下,夫人可当作是陈某预付未来租房的租费,陈某或许还会再次南下,只盼到时夫人的院子里还能有陈某的一处容身之所。对了,那替别人换洗衣物的差事也辞了吧!夫人那一双娟秀的手不该这样辛劳的,给小鸿儿换个好的学堂吧!如今之世,唯有进学才是我辈寒门出人头地的机会。····只恨这纸上的寥寥数语无法向夫人尽数言明陈某心中的所想,唯有平日面朝向南,祈愿夫人与小鸿儿日常安好,以盼将来能有南归相聚之期。勿念,陈郁文。”
周苏氏读着陈庄昨夜写下的信,泪水不觉的滴到了信上,染湿了信纸,也染湿了她的内心。
当周苏氏在房间内因为这封离别的信而再一次哭泣的时候,陈庄已经踏上了即将北归的船。
他面朝那所熟悉的房子方向,内心止不住的觉得哀伤。他自问自己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可当真正经历这样的事的时候,内心还是忍不住的会觉得失落,悲伤。
船要开了,他收拾一番心情后准备进到船舱,一回头,却看见了不远处甲板上站着的郑大虎。
他还是那幅沉默的样子,腰间跨酒配刀,活脱脱的一位酒中侠士的做派。
他来到陈庄身旁,没有问陈庄为什么会选择不告而别,也没有问他与周苏氏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在知道了陈庄要离开之后选择跟他一起离开。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说不清楚便不说。
他打开酒壶狠狠的灌了一大口,喝完之后递给陈庄,看着越来越模糊的杭州城,面色平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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