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只有宋杰的话在回响。
难道我大明,还不如蒙元?
一众原本想要攻讦宋杰的官员,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这话实在是有点儿伤人啊。
吏部这样做,虽然有吏部的理由,但是终究是放弃了这些地区的。
文官们说不出话来。
宋杰继续说着:
“臣以为,于阗王天纵英才,所思所想,非我等庸鄙之人所能比,于阗王攻略西域,上表请朝廷于哈密若羌等地置府县,自然有其深意在。”
“故臣斗胆,请陛下以于阗王为塞王,总领西域诸事,或置府县,或设军民宣慰司,或置都指挥使司,皆由于阗王而决。”
“臣以为,以于阗王之明智,定能为我大明保有西域,让我大明开疆拓土,成就与汉唐般拥有广袤土地的帝国。”
“让陛下,成为比肩唐太宗一般的天可汗,让在朝的诸位大臣,成为凌烟阁二十四臣一般的名臣。”
宋杰的话,康慨激昂,掷地有声。
殿内一时有些安静,原本想要攻讦宋杰的,都按着腿不敢向前了。
于阗王是陛下最信重的臣子,大明自开国至今,从未有人生封王爵,即便如开平王、常山王、沐郡王,也不过是死后追封。
苏城进位于阗王,可以说是前无古人。
大家都默契的不敢说话了,毕竟此事牵涉到苏城,大家都需要知道朱祁玉的意思,才敢放开手脚,攻讦宋杰,或者赞同宋杰。
毕竟,陛下成了唐太宗,凌烟阁二十四臣可是有数的,谁也不想在自己被写上史书的时候,落一个反面角色。
这时候,上首的朱祁玉拍了拍巴掌:
“好啊,宋卿说的好啊。”
朱祁玉起身,站到了丹墀之上,红光满面的看着一众重臣们:
“于阗王离京西上之时,就曾与朕说过,西域之地,在汉唐之时就是我大明故土,何以到了我大明,反倒是连关西七卫之地,都成了羁縻卫所。”
“于阗王有心,要复我中原故土,让我大明直追汉唐荣光,当时,朕以为他就是说说,西域之地,黄沙万里,得之何益。”
“这些日子,一封封的战报从西域传到了朕的桉头,朕才知道,西域之地多绿洲,多古城,有民,颇类华夏,因着蒙元统治,活的苦不堪言。”
“朕有罪啊!”
朱祁玉突然拔高了声音。
“不能护佑天下汉民,不能复汉唐之荣光,皆朕之罪也。”
一时间,大臣们都跪了下去。
老王文更是叩首于地:
“臣有罪,臣为吏部尚书,竟然通过此等设置军民宣慰司之部议,将于阗王辛苦打下的国土让与敌国,臣有罪。”
项文曜也跪在地上叩首请罪:
“臣以西域路远,选官不便,且多有官员不愿远行西域为由,将设置军民宣慰司之提议提请吏部部议,此皆臣之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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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吏部的官员们纷纷出头认罪,把部议的罪过往自己头上扣。
朱祁玉摆了摆手:
“内阁拟旨,苏城攻略西域,数败东察合台汗国大军,挽救我大明西陲之安宁,功莫大焉。加爵宁亲王,命治西域,自嘉峪关以西之城池,皆归宁王辖制。”
“西域一应城池,或置府县,或设宣慰司,皆由吏部奏请宁王处置,其余要求,皆由有司按宁王之意妥善办理。”
“退朝。”
……
南宫,正在用早膳的朱祁镇,见到了捧信而来的舒良。
曹吉祥被五花大绑,几个东厂番子推搡着,进了大殿。
朱祁镇的脸色一下就黑了。
好个狗仗人势的狗奴才,竟敢如此无礼,都不需要通报,就敢进自己的大殿。
将快子拍在桌子上,朱祁镇怒视舒良。
几个番子将被捆成花的曹吉祥推到了朱祁镇面前。
朱祁镇脸色大变,想着自己暗里的安排,怎么又被苏城给识破了?
怎么会这样?
按照原计划,曹吉祥只会埋伏在暗处,不会与苏城有任何接触,监视苏城在西域的行动,这个废物怎么就又被发现了。
“狗奴才,你这是干什么?把这奴才捆到我面前,你想干什么?”
舒良笑了,阴恻恻的: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曹吉祥私行西域,被于阗王抓了个现行,于阗王倒是没有责罚他,只是命他给太上皇带了封信回来。”
说到这里,舒良脸上的笑容消失,只留下了阴狠毒辣:
“于阗王命他来送信,就算他违了内廷的规矩,这信也还是要送的,咱家就把人捆着给太上皇送来了。”
朱祁镇冷哼一声:
“苏城让他送信?信呢?朕倒要看看,苏城能让他送来一封什么样的信。”
朱祁镇有些忐忑,也有些好奇,苏城会给自己写信,会写什么样的信呢。
舒良伸手,将信递向了朱祁镇的方向,声音讥讽:
“这就是于阗王的信。”
朱祁镇眉毛一挑,这该死的狗奴才,是什么意思,不给朕呈上来,难道还要让朕去拿吗!
舒良看着朱祁镇脸上阴晴几变,脸上的阴狠消失,手突然就松了。
信落在了地上。
朱祁镇脸色大变,这个狗奴才!
“舒良!”
朱祁镇把自己的牙齿都快要咬断了。
舒良哈哈一笑,转身的同时手臂一摆,几个番子冲上去,将曹吉祥提熘起来,直接拖了出去。
“太上皇,现在不是以前,你安安稳稳的做你的太上皇,花天酒地,酒池肉林也不会有人管,但是你勾连外朝,结交勋贵,就会有人管。”
“满朝文武,皆忠于陛下,武勋之中,是有忠于太后与太上皇的人,但是你可要想好了,上次是英国公与成国公府,这次,又会是那个公府。”
朱祁镇看着舒良的背影,牙齿差点儿没咬断。
看人都走了,他向前两步,捡起了地上的信,他倒要看看,苏城会给他写点什么。
太上皇朱祁镇亲启!
看着信奉上的字,朱祁镇好悬没把信给撕了,该死的苏城,竟然敢直呼朕的名讳,如此大不敬之罪,他日朕必百倍还回去。
‘朱祁镇,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受到了足够多的侮辱吧。’
‘身为一国之君,你一意孤行,北征失败,招致土木惨败,此一战,我大明折损精锐三十万,三十万家庭或失其父、或失其子,汝之罪大焉。’
‘被也先俘虏,叫门大同宣府,古之帝君,耻辱无过宋之徽钦二帝,汝此行,二帝亦不足比。’
‘归京之后,汝不思静养于南宫,反而屡屡招勋贵、结武将,引动数次动乱,妄图重登帝位,陛下以与汝兄弟情深,屡次赦免于你。’
‘今本王西征大漠,与东察合台汗国大军决战于不毛之地,汝在后方,竟派遣内宦千里迢迢窥伺于我,所为者何,不过是以备结交勋贵,再起谋逆。’
‘本王今天就告诉你,若是再敢谋逆,必斩你之头颅,以告慰因你而死难的无数的大明将士。’
“彭!”
朱祁镇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
他脸色铁青,牙齿咬的咯吱作响,整个人仿佛要被点燃了一样。
苏城竟然如此辱他,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
“嗤啦啦”
朱祁镇将苏城的信撕得粉碎。
看着漫天飘落的纸屑,朱祁镇铁青着脸,任由纸屑落在自己头上,肩膀上。
好半天之后,朱祁镇拍了拍袍袖,吩咐着旁边的小太监。
“递朕的帖子进宫,就说朕要面见皇太后。”
……
西域,于阗城,新建成的勐火油提炼场地内。
苏城正领着工匠巡视,与主持工作的匠作们说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可以进行的改动。
到了勐火油提炼的大锅旁,苏城有些惋惜,自己的工科没学好,不知道怎么制造内燃机,若是能够造出内燃机,那可就好了。
苏城看着被分离出来的各种轻质油,惋惜的同时,突然想到了蒸汽机。
两次工业革命中,第二次工业革命是内燃机引领,但是第一次工业革命可是蒸汽机引领的,自己现在造不出内燃机,但是造个蒸汽机还是问题不大的。
苏城大笑起来。
第一次工业革命,老子来了!
苏城转身向场外走,吩咐着身旁的张勇:
“传我的军令,命令苏河尽快从京城赶来西域,本王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他来做。”
旁边孙小栓好奇的问了:
“爷,什么好东西,要把二爷从京城叫来这西域,这地儿,二爷可不一定能受得了。”
苏城笑着指了指左近的沙丘:
“这地方好啊,方便藏点儿东西,不过叫苏河过来,倒不仅仅是为了藏东西,而是这里距离京城太远,八百里加急,也要跑上大半个月,若是普通人出行,一两个月太过稀松平常。”
“这可不利于商事的发展啊。”
“必须要造出个新的交通工具出来,只有速度快了,几天时间就能从京城到于阗,才能方便朝廷掌控这些地方。”
孙小栓看了看张勇,两人感觉自己跟不上王爷的思路,不知道什么是交通工具,再说了,从京城到这儿用上一两个月,有什么奇怪的。
王爷就算本事再大,让普通人几天就从京城赶到这于阗,那也不可能。
看着两人摇头的模样,苏城笑了笑,转身走了。
这事儿不要说他们不信,换成是我,要是没感受过机器的便利,俺也不信。
这时候,黑娃脚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看到苏城,他嚷嚷着说了:
“王爷,老谢传回消息,说他们已经到了迭失干,等到他们助拉失德掌控迭失干之后,就能推动与帖木儿汗国的摩擦,激起两大汗国大战。”
苏城闻言有些惊讶,没想到老谢跟罗钊的行动速度倒快,只是一月时间,就把哈实哈儿搅乱不说,还替拉失德寻到了新的去处。
迭失干,地处东察合台汗国最西陲,与帖木儿汗国距离最近的大城,倒是个便利的大城。
这很可以。
苏城斟酌着下一步的安排,思量着说了:
“咱们不缺能够深入敌国的兵,但是能顺利的执行任务,然后安稳回来的,倒是不大好找,尤其是迭失干地处边陲,说什么话的人都有,在那儿好用的兵,不好弄啊。”
黑娃揉了揉脑袋,嘿嘿笑着说了:
“不如选新兵,那些被老耿练了不短时间的兵,他们都是西域人,会说察合台汗国的蒙语,去挑起个争端,起码比不会说蒙语的咱们强。”
苏城点了点头:
“好,那你去告诉杨玉,让他选拔精干可用的新兵,去迭失干执行任务。
恩,若是谁战死了,本王会负责他亲卷的养老。”
张勇闻言,有些欲言又止。
黑娃领命去了。
回去的路上,张勇提醒着苏城:
“王爷,这些察合台人家里都颇能生养,少的有四五个,多的,一家能有十来个孩子。”
苏城想到了后世那句有命的话,越穷越生。
为什么越穷越生,因为天黑了,没有别的娱乐活动,只能造小人。
“无妨,不就是多几张嘴,到时候西域发展起来,不要说养活他们,就算是再多上一倍的人,养活他们也绰绰有余。”
张勇没说什么,王爷说是,那就是吧,除了那种几天就能从京城到于阗这种绝对不可能的事儿,其余的事儿,王爷说了,都能实现。
孙小栓听着苏城的话,倒是没有说话,王爷也是人,也会说大话,但是王爷愿意养活这些人的亲卷,既然说了,肯定是不会作假的。
……
夜了,明月照耀军营。
一个个的圆顶营帐内,士兵们都睡着了,俘虏营内也是鼾声震天。
广德躺在被窝里,有点睡不着觉。
“广德,你也睡不着?”
旁边被窝里,传出了乃禾木的声音。
乃禾木与广德是同乡,疏勒村的人,家里都是穷苦人家,与广德一起被老耿忽悠来从军了。
两人平日里比较抱团,所以睡觉的铺位也是挨着的。
广德坐了起来,语气有些纠结:
“俺不想去迭失干,也害怕战死了,但是俺又不敢不去,所以很是纠结。”
乃禾木在被窝里压低声音说了:
“百户都点了你的名字了,你还敢不去,小心百户找茬让你难受。”
广德摸着温软的被子,颇是不舍:
“俺不舍得离开军营,这里多好啊!有吃的,有喝的,有暖和的被子,虽然白日里的训练苦一些,但是能吃饱啊,冬日里能吃饱,俺过去只在过年的时候能遇上。”
乃禾木都囔着说了:
“那就去,吃了喝了,总得给人卖命,俺可知道,百户们待咱们,比那些头人的私兵可好的多。”
广德语气更加纠结:
“俺怕死,能过这样的好日子,俺真不想死,俺还想多过几年这样的好日子咧。”
乃禾木一骨碌坐起来:
“百户不是说了,允准咱们回家休沐几日,可以把这月的饷银也支取了,送回家去。”
“不如咱们两个,明日里,一起回村吧。”
乃禾木语气闪烁的说了。
广德听出了乃禾木话中的意思,摸着温软的被子,颇是不舍。
乃禾木看广德神情,顿时嫌弃的一拉被子,又躺下睡了:
“睡觉睡觉。”
乃禾木瞥了一眼拥被而坐的广德,又在那纠结,纠结有什么用,明日自己定了法子,他就只能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