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三界大战即将开始的二十五年前夕,新年伊始。
九洲大陆,西魏,都城长安的某座花楼之中。
天色渐黑,这条花街终于敞开大门开始营业,一时间灯火晃晃,热闹非凡。而他们的欢笑说闹声落此刻在楼上熟睡的人耳中,倒是略显嘈杂扰人了。
不向外人开放的花楼3层,酣睡正香的锦衣少年皱了皱眉头,被这由弱至大的吵闹声唤醒。他强撑着半坐起身子,脑袋还因格外漫长真实的梦境和猛然被吵醒的不适而昏昏沉沉、隐隐作痛。
恰巧此时门被推开,一位身姿婀娜、面容清丽柔美的花娘捧着瓷碗走了进来,见他醒来,还有些吃惊,便忍不住笑道:“云深,你怎么醒的这么早,不再多睡一会儿了吗?那群姑娘们昨天灌了你不少酒,可得多缓缓才行。”
“外面太吵,也睡不着了。”
柳云深接过了她递来的醒酒汤,两三口饮尽,擦了擦嘴后又按了两下太阳穴,勉强有些精神了,听对方这么编排自己的酒量,嘴硬地辩解:“我再怎么也是修仙之人,这点酒又算什么,只是一路奔波到这儿太累了而已。秋锦姐你难道还不了解我吗?”
“从你宗门御剑飞来西魏,确实是段不近的距离。”
被唤作秋锦的花娘掩嘴笑笑,顺势坐在了床榻边上,边应和着边与他闲聊:“赶路本就劳累,还不在此处多歇歇、顺便再与我们叙叙旧吗?已经这么多年没见,我们都恨不得你就留在这儿呢。”
“不妨借由着剿妖的事儿,多待几天吧。”
柳云深被她说得一愣神,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妖?什么妖?这世间何曾有妖蛮存在?”
“诶呀,果真是还没醒,我再去为你熬些醒酒汤来。”
甩甩脑袋,柳云深顺手捏了个诀,朝自己的脑袋上砸了一团散发着寒气的清心咒,又深吸了一大口带着松针冷冽香气的空气,这才逐渐从那漫长奇异的梦境之中逐渐走出,再度回归现实。
这世间当然有妖蛮的存在了,它们不仅存在,甚至实力大增,远超人类。此时正全都蛰伏北境,盯着那即将结束的百年期限准备入侵九洲大陆,奴役人族。
“别,是我睡昏了头,颠倒了梦和现实。”
他伸手轻轻拽住了秋锦的手,摇摇头制止了她要去端醒酒汤的行为,又按着她坐回了塌边,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拿着自己这酣睡一整日的梦当做乐谈,兴冲冲地讲给她听。
“说来,我做了个格外奇异的梦。在那片大陆上只存在人族,没有妖蛮,也没有什么仙、佛、修仙之士,所谓的百年之约不复存在,人族自然而然地延续了三、四千年之久……”
他们现如今所处的九洲九国在那里被称为南北朝,同样承接秦、汉、三国和魏晋,可之后的发展却与这不同了。
梦中的历史滚滚而来,辉煌璀璨的朝代不断更迭。他随着国境中往来的百姓一同,瞧着大隋的铁骑踏遍九国,九洲合一,天下大统;跟着凿通贯通南北的运河,杨柳拂动,看那万艘龙舸航行其中。
没多久,大隋改唐,他又身处秦王的军队,随这位后来的君王亲征,见证盛唐的来临。街坊酒楼吆喝吵闹,他醉眼伏卧桌旁,望着眼前那同样喝多了的白衣诗人挥笔泼墨,写下天地叫好的诗句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他瞧见大宋轰轰烈烈地推进变法,听朱熹讲解何为天理,却也曾在雪虐风饕的绍兴十一年,同无数百姓将士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哭喊天日昭昭。
他在草原上驰骋,见证蒙古之英击退强邻,征骑四出,欧亚同惊;也乘坐出使之船,在狂风暴雨中划破波涛,探寻更广阔的大洋……
这一切都是那般真切漫长,犹如置身其中地度过了或盛大或悲寂的各朝各代,他不过才20年左右的人生在这大梦三千年中渺小的不值一提,醒来后又怎不会一时晃了神。
“我是修仙之人,对现在大陆上学士专攻的天地共振没有太多了解,但我也能断言他们写的东西定能引发闻所未闻的天地共振,”
回忆起梦中所见,柳云深不免有些盼望如今所处的九洲大陆也能那般发展下去。他深舒一口气,话语带着惆怅和感慨:“梦中那么多能人才子,他们写下了无数远超我们这时代人的诗词文章,若是能尽数出世,人族压根就不需要对今后的大战担忧了。”
那些诗词歌赋的内容随着他的愈发清醒而变得有些模糊,隐约浮动在脑中,难以捕捉。
“那可就太好了。”秋锦并未把柳云深的话放在心上,她起身到窗边,看着刚下了场新雪的西魏景色,轻轻地叹了口气,“到时候再多分给我西魏些才子,我西魏也不用受他国的欺负。”
提及西魏,柳云深皱起眉,原本因这难得的大梦机缘而欣喜雀跃的心情也蓦地平和了下来。
九洲分九国,他十年来在宗内隐世,近日才得以出门,对这九国不大了解。但头年年末西魏竟然搞出了宇文泰弑君登位大事,一时间九洲上下讨论地热火朝天,叫他想不知道西魏都难。
“秋锦姐,我欲剿了那豹妖后起身前往梁国游历,前日已跟梁国的丞相联络记名了。”
“梁国?你选得对,梁国是九国之中对修仙之人最友好的国家,梁王也十分强大开明,你去了也不会被欺负。”
秋锦侧过头看向柳云深,目光中有些不舍,却也觉得相比而言梁国许是要比西魏强大太多了。她垂下眼眸,还想再说些什么,余光就瞧见柳云深朝自己走来,面色倒是十分认真诚恳。
“秋锦姐,跟我一起走吧。”说着,怕她误会,柳云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继续道,“当然,还有花楼里的其他姑娘。”
“我听闻西魏近年来会被吞并是铁板钉钉的事,而且新王宇文泰也备受诟病,尚不知他会做些什么。加之大战即将来袭,再继续留在西魏过于危险,还是跟我一起去梁国,换个地方生活吧。”
“而且我也多在梁国落脚,到那时见面也方便。”
“不,我不走。”
“……秋锦姐?”
秋锦摇摇头,不愿随着他一并离开。纤细修长的手指划过木制的窗棂,她垂眸望着虽没那么繁华却也不失热闹的街道,缓缓露出了抹柔软的笑,轻声解释:“西魏确实在世人眼中没那么好,但对于我们这些出生在这里的人来说,是无法被割舍的家。”
“可新王换位,又是用的那不为世人所待的毒杀先帝手段,保不准他会如何对待你们。”柳云深没忘这些日子来文榜上热度前几位的大事,愈发忧心。
“王家的事情,我们何必多言。宇文泰不像是那般阴狠无德之人,我相信他。”
柳云深叹了口气,没想到秋锦这般坚持,下一秒便被她弹了个脑瓜崩,顺势故作吃痛地捂住了额头。
面容娇美的花娘收回了手,徒留隐约的香粉气弥散在鼻尖,美眸中略带无奈与埋怨:“你啊,就是这十年来修仙修傻了,连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修了十年无情道的柳云深尴尬地咳嗽两声,弱声辩解。
“可不能这么说,我这不是刚出宗就直奔这边来了吗,连去梁国都排在了这之后。”
“多亏你还算有良心。”秋锦瞥了他一眼,替他理了理睡得有些凌乱的衣领,软下声来,“你且记得,这花楼始终都是你的家,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你的家。”
“哪怕你被宗门扫地出门,这儿也始终接纳你。哪怕咱们不能继续修仙,花楼也能养活起你一辈子,不过是加副碗筷罢了。”
说罢,秋锦想起了楼里那些缠着柳云深不放的姑娘,忍不住笑着打趣他:“我看沈婉她们也喜欢你喜欢得很,她们闲来无事就喜欢做些衣裳和配饰,你衣穿可不愁了。”
“我……”
“我没被宗门扫地出门。”
提及此时,柳云深声音发闷,更是没那么欢快了:“是我修为不高,又多年不涨,实在愧对师尊,才主动说要云游九洲离开的。”
柔软温暖的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对方轻声应下,照顾着他的情绪。
柳云深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才张张嘴,楼下的嘈杂便愈演愈烈,甚至隐约传来了桌椅碰撞倒地的声音。他止住话,跟同样察觉到异样的秋锦对视半秒,秋锦猛地捂住了嘴,面色诧异,觉得那尖叫的声音像极了楼内的姑娘。
“你在这儿避避,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柳云深自然也辨认出声音的熟悉,他连忙两步冲到窗边推开了窗,胳膊撑在窗棂上,纵身一跃,绕着外墙的窗户钻进了一楼的大厅之中。
脚还未落地,身侧的手便已然迅速捏好了诀,他刚抬眼瞧见花楼的姑娘们被几个壮汉捏住胳膊,下一秒大厅内便狂风大作,携裹着火焰直奔而去。
毫无防备的几人不免松开手,便是借由他们本能后退几步的功夫,掀翻在地的桌椅板凳被颇有灵气的狂风收拢着堆起,挡在了这群受了惊吓的花娘的四周。
柳云深一抬手招来了自己的佩剑,护在了她们身前。风晃动他的衣摆,带着那缕未消散完全的酒气传到花娘们的身边,叫她们可算稍许安下了心。
“云深——”
目光在地上堆着的一堆黄金上短暂停留,他抬眼,视线越过面露不善的几个大汉,最终落在了那桌小饮花酒的人身上,话中带上了怒气。
“不知几位是何来意,这般粗鲁地对待楼内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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