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十七岁的沈一凡收拾好了行囊,一个人坐上了从福建开往北京的火车。他要去找同乡刘大伯做修表学徒,学一点谋生的本事。
同年,十七岁的王滔留在湖南家里帮忙,在同学的朋友的介绍之下,成为了一名纯技术不露脸的王者荣耀主播。
沈一凡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的树木向自己道别后就再也看不见,就好像一路读书打闹的伙伴也渐渐难得一见;前一秒看白色的云在蓝色的天幻化成一朵朵的梦,后一秒听隧道的黑暗声音吞没了一个个宁静的梦;看着起伏的丘陵慢慢变成平原,自己的家乡终究越来越远,他乡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沈一凡的他乡是北京,王滔是他乡是另一个世界。王滔将自己的卧室收拾得干净整齐,把姐姐赞助的电脑和麦克风再次摆好,坐在桌子前,不敢点开播,就一个人自说自话地假装正在直播,还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并不存在的弹幕。再一次抬头看见的是姐姐端着切好的西瓜过来说“弟弟想做什么就去做,年轻就是要敢于尝试。”
王滔摆好自己的直播设备,沈一凡拎着大包小包的行礼坐上了地铁。他在地铁上翻看着手机地图,仔细听着每一次报站,生怕一个不留神就错过了站。下了地铁,自然而然地随着人流走了出去,打电话给刘大伯说自己出了站,却发现自己所在的a出口和刘大伯所在的b出口又有一段距离。他又不好意思再给刘大伯添麻烦,只得自己带着大包小包的行礼再返回地铁,再重新找到b出口。
刘大伯看着满脸汗,满手行礼的沈一凡忙接过行礼说:“孩子,先擦把汗,咱们再走。”
沈一凡随手用衣服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就再把行李接过去笑着说说:“大伯,我自己拿吧,也没多重,我拿得动。”
刘大伯看着沈一凡点了点头说好,便在前面引路。作为长辈,他想要帮沈一凡拎一路行李,分担一点体力活,但是更为重要的是,他需要帮沈一凡领路,守护一颗自尊自立的心。
沈一凡跟着走到了刘大伯的住所。刘大伯领着沈一凡进了自己卧室说:“咱爷俩就住这屋。你还没成年,也不好出去另外找地方,就先跟着我将就将就。”
沈一凡忙着道谢应好,又把行李放到地上,满心欢喜地看向窗外:楼很高大,道路很宽敞,车显得很小,人显得更小,这每一个小小的人心中却都把这广阔天地装在心里面。
有时候,广阔的天地里也可能只有西瓜。王滔咬了一口姐姐送进房间的西瓜,专门选了一出没有西瓜籽的地方,满满当当都是清甜。再然后,只能先挑一挑西瓜籽再咬满口的西瓜汁了。王滔把西瓜籽挑到一张卫生纸上,想着待会扔在花盆里,看看能不能结出秋西瓜,再晚一些,长出冬西瓜也不是不行。
王滔吃完西瓜,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可以值得期待的,起码,夏天的西瓜是值得期待的。王滔连忙打开王者荣耀开局就喊:“好兄弟,给个打野位,我李白贼强,直接带飞。”然后再连续打了好几把“李白”,“李白”在真形与假影之间变换以突击或者躲避敌人,王滔在游戏世界和真实世界之间以一次次的练习去增长信心。
晚上,王滔看着王者荣耀区的主播,很多人的直播标题都是冲国服,都是反复使用同一个英雄并在操作时候向观众讲解操作技巧和思路。王滔关上手机,双手交叉枕着头躺在床上,月光从给风留的窗口吹了进来,黑夜里闭眼做的梦,睁眼奔的前程都会有一束光温柔地照应着。
月光照亮黑夜,太阳照亮白日。沈一凡第二天便跟着刘大伯在早上六点多出门,在楼下买了几个大包子便一边吃着一边往地铁口走。沈一凡和刘大伯好不容易有了座位,沈一凡又看身旁一姑娘捂着肚子便起身指了指座位,面对道谢只是咧着嘴笑笑。地铁过了十几个站,沈一凡跟着刘大伯走出地铁口,又走到一处公交站等起了公交车。上了公交车,刘大伯闭着眼坐在位置上,沈一凡新奇地看着外面的景象发生变化。往钟表店走着,刘大伯笑着说:“年轻人就是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心,早上那么一路折腾你还到处瞅到处看,等新鲜劲过了就难熬了哦。”
沈一凡依然是咧着嘴笑笑:“大伯,我第一次到北京来呢。北京比我们那大好多啊,果然和书上电视上是一样一样的。”
刘大伯打开钟表店的门,指了指柜子里各式各样的表:“今天,你就先跟着我看,千万别随便碰这些玩意,可贵了。”然后又翻出一堆资料放到桌上说:“你先看看书也行,看看书好让心里有点底。哦,待会还有两个学徒也要来呢,和你差不多大小,你们好好处,累了还可以一起歇会。”
沈一凡坐在桌子旁,拿起书说:“大伯,我一定好好学。”然后又翻出自己背包里的笔记本和笔给刘大伯看:“我这会可要当好学生了。”
沈一凡终于走进了钟表店,王滔也终于在第二天下午鼓起勇气点了开播。为此,他特意换上了一件崭新的白色衬衣,虽然他并没有开摄像头。王滔将直播间标题设置为:冲击国服李白,然后开始了一把又一把的醉剑表演,开始还兴冲冲地解说着自己的操作,然而抬头一看观看人数不过十,笑容有些挂不住,声音的气势弱了一大截,然后心里默念“我这是第一天直播呢,有人看就不错了。”后又笑着解说自己的思路。
王滔每天吃过晚饭后就回到自己的卧室,摆弄好设备后清清嗓子就开始直播,观看人数偶尔过十,他都会惊喜地说:“谢谢大家来看我玩游戏。”面对偶尔有的弹幕,他都一一耐心地予以解答,而且每次都不忘笑着说:“我好开心有人能理我,让我感觉不是一个人在孤单打游戏。”也慢慢学会了主动念进直播间的粉丝名字表示欢迎,不忘在下播前问一句晚安。
王滔的直播事业慢慢走上正规,沈一凡的修表学徒生活也过得充实。刘大伯肯教,沈一凡也格外用功的学。刘大伯教完,其他学徒都觉得好不容易得空了,然后去休息。沈一凡则会利用那些时间把刘大伯教得东西一一记在本子上,也把一个个不认识的英文单词抄写在本子上,一个一个字母地念着背着。
沈一凡正在背着英文单词,另两个学徒便凑上去学习他充满喜剧色彩的发音,然后笑得捂住肚子,沈一凡也只是跟着呵呵笑,然后继续学着手机软件上的发音。此时,那两个学徒也不好再笑弄他,只问:“你是打算修一辈子表吗?”
沈一凡点了点头说:“我是大老远跑过来专程来学习修表的,要靠这个吃饭过日子的。”然后又想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怕我连修表都干不好。但是,北京这么大,只要肯干活,总能有容身之地吧。”那两个学徒也跟着惆怅起来。他们也都不过是十七岁的孩子,也都没有足够的基础知识,更没有丰富的社会经验,有的是年轻,有的是无尽的可能和无限的希望。
正十七岁的王滔,也有相似的惆怅。王滔眼见自己的“李白”冲国服计划都要完成了,然而直播间的观看数还是只有两位数,偶尔有人送个块把钱的礼物都要连着说上好几次谢谢。他正是郁闷地思考着如何才能做出直播效果,提高观看人数,便随口哼哼:“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我要把那野区刷得精光光……”却抬头看到很多调侃自己歌声的弹幕,观看人数也多了起来。王滔有些懵,幸福到晚上做梦都在唱这儿歌。
王滔起了个大早,缠着正在洗衣服的姐姐问:“姐,我唱歌是不是很搞笑?”
姐姐不解,还是继续揉搓着衣服说:“你啊,唱歌是不怎么在调上,但是,确实很能让人听了心情变好。”
王滔帮姐姐晾晒着衣服说:“姐,我昨晚唱歌,直播间看的人比之前多了好多。”
姐姐把王滔挂好的衣服再理了理正,看着王滔说:“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人不是为了看你打游戏,也不是为了听你唱歌。”
王滔把衣架递给姐姐:“我懂了,我看直播也就图个乐呵,图个开心。”姐姐接过衣架继续晾晒衣服,王滔跑回卧室,自己坐在电脑前说了一堆话,然后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睡回笼觉去了。
所有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王滔的直播如此,沈一凡的修表也是如此。刘大伯看中沈一凡的心细和手巧,更重要的是,肯学和踏实,便带着他去接活。沈一凡只见那表的模样精美,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刘大伯笑呵呵地说:“三十万呢,能不好看嘛。”
沈一凡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往后退了几步笑着说:“我还是远远看着就好了,我那点工资可是连零头都不够赔的。”
刘大伯看了一眼沈一凡躲远的模样,就像曾经的自己也是对这些贵重玩意充满了怯生生的好奇和害怕。刘大宝伯安心地修起手表来,一会用这个工具,一个折腾那个工具,最后看着再校准时间,看着指针如常地转动起来。刘大伯招呼沈一凡靠近些:“摸摸吧,没事。”
沈一凡慢慢凑近,轻轻摸了一瞬然后松手,看了一眼刘大伯说:“我可算见了世面了。”刘大伯只是笑笑不语。人总会随着长大,见到听到很多不曾拥有甚至不曾想象的事物,都会被惊住,即使后面慢慢地习以为常了,那种第一次见闻的惊感还会存在在记忆深处。
渐渐地,沈一凡习惯了和刘大伯一起坐地铁再转公交车,花上好几个小时穿越半个北京钟表店修理各式各样的钟表,听各种各样的故事。还有,在每天早上六点多吃不同口味的大包子。
沈一凡习惯这种日子到再看向窗外,都会看到停在街上的豪车里的人戴着昂贵的手表以表身份;在路边摊旁等早餐的人群里戴着工厂批量生产的手表以计时辰;还有,在某一个店里有一个修表工。
沈一凡以为自己的一生是与钟表结缘的一生,王滔也以为自己的前途只有直播。王滔给自己找好了开心果的定位,便在直播时和弹幕拉起家常,聊起各地特色食物与风俗,也偶尔再唱一点即兴再创作的儿歌,也讲一些仔细背过而且演练过的幽默笑话。
王滔终于成功拿到了“国服最强李白”的荣誉称号,在直播间放着“如果有来生我要选李白……”还跟着胡乱哼哼,就看到一个弹幕:“主播,接陪玩吗?”王滔的直播内容便有了新的内容,不再只是一个人打热门英雄国服,也陪着粉丝一起在娱乐局里尝试各种有趣的阵容。
王滔看着自己直播间的观看人数越来越多,看着后台的礼物数据越来越好看,心想“下一个大主播必是我”,于是更加努力地做起了直播。年轻人之所以有无尽的可能和无限的希望,正在于他们敢梦敢想,而且敢于无所畏忌和不记后果的努力。
王滔以为,生活就是一个又一个国服和一场又一场直播;沈一凡以为,生活就是一日一日的地铁公交和一个又一个的钟表。实则,当我们以为生活就会继续如此的时候,下一个转弯就有新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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