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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人生若初见,绾绾如明月

    直到过了朝天门,赵孟启才撩开车窗,开始打量起临安的街市来。

    来到这里正好一个月了,这才初次见到临安市井的模样。

    朝天门南北,仿佛是两个世界,南边虽然也有商铺民宅,不过却不多,而且富贵气较重,人流有限。

    而这北边,出来不久后便是临安三大瓦子之一的南瓦子,那里就是一个娱乐聚集地,有许多瓦舍勾栏,这大上午的就有许多富贵闲人流连其中。

    三面敞开的舞台上进行着各色表演,曲艺、说唱、杂剧,形式丰富多样,台下的人或坐或立,皆引颈相望,看到精彩处,便鼓掌叫好,并且不吝打赏,铜钱如雪花一样落到台前。

    南瓦子的街对面,则是一排以酒楼食肆为主的店铺,大小不一,其中最显眼的便是熙春楼,三层高的主楼,在这个时代显得颇为巍峨。

    马车一路北行,赵孟启看见其它店铺也各有特色,有直接面向街巷的,也有带院落及花园的,有单层的,也有两层三层的,也只卖货物的,也有作坊店面一起的。

    不仅建筑形式多样,而且特别重视装饰,或于立面缚彩楼、欢门,或挂招牌、幌子,还有的在门前设红色杈子、绯绿帘子、金红纱桅子灯等。

    不但浓浓的商业气息堪比后世,而且飞檐斗拱、古香古色更有韵味,让赵孟启不觉有些陶醉。

    街上人流如织,越往北走,就越发密集起来,说是摩肩擦踵也不为过,热闹而又祥和,一派人间烟火。

    赵孟启看得如痴如醉,像是一个刚进城的乡巴佬,但是常庚等人却是无比紧张,时不时把手探进衣袍里面,以确定必要的时候随时可以取出兵刃。

    “阿郎,前面不远处,便是五间楼,那里的茶饮糕点在临安最是有名,而且相对清静些,莫不如去那里用些早膳?”

    黄枸在这种拥挤的环境中,也是提心吊胆,便给赵孟启提议。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那就先去填饱肚子再说。”赵孟启依然看着街道。

    这段街道之所以这么拥挤,是因为南瓦子北边便邻着珠子市,再过去隔着一个市南坊又是中瓦子,所以寻乐子的人特别多,看着真有那么一点娱乐至死的味道。

    再往前走,便有一个大的十字路口,抬眼望西南方向看,是一个巨大的‘肉市’,这个市便是市南坊那个‘市’,里面也不仅仅卖肉,其余各类商货也是应有尽有。

    路口往西,也就是后世的西湖大道,两里外是‘丰豫门’,因为门内有座涌金池,也叫‘涌金门’,出了城门就是西湖了。

    而往东,则是一条与御街平行的‘市河’,后世叫做‘中河’,过了桥便是五间楼了。

    五间楼之所以叫五间楼,是因为它由‘东西南北中’五座二层独立的阁楼组成,而各楼之间又有天桥相连,看起来挺有意思的。

    赵孟启选了靠着河边的西楼,这楼上雅间也能看到御街,临窗坐下后,小帽短褐的小厮拿着箸纸上来打问,“贵人要点些什么?”

    “你们店中都有些什么?”赵孟启也没见到水牌菜单,便随口问道。

    “回贵人话,这早间的话,小店供应大小米水饭、炙肉、乾脯、云吞、豆花、羊馅小馒头、脂麻团子、江豆栗儿、龟儿沙馅、春饼、油葱米粿、芋包、白粿、软羊焙腰子、盐酒腰子等,还有各色面羹,有四软羹、石髓羹、杂彩羹、双脆石肚羹、猪羊大骨、杂辣羹、诸色负羹、大小鸡羹、撺肉粉羹、三觯大廉骨头羹,另外,鄙店不但楼分四方,这四方各地有名的吃食也是不缺,插肉面、大燠面、煎燠肉、鱼兜子、桐皮熟脍麴、煎鱼饭、鹌鹑馅的馉饳、香药灌肺、玲珑双条、七色烧饼、金铤裹蒸、门油、菊花饼、宽焦、侧厚、髓饼、新样满麻。一般贵人想要的鄙店都能供应,便是实在没有的,亦能为您叫来索唤。”

    也不知道是这小厮有意卖弄,还是所有酒楼都是这么报菜名,这几十个菜报下来,都不带喘气,嘴皮子堪比后世的相声演员,至于他说的‘索唤’,其实也就是外卖。

    小厮说得很顺溜,赵孟启却听得一阵耳晕眼花,只好摆摆手,“黄枸,你看着安排吧,给常庚他们尽可往好的上。”

    黄枸按着赵孟启的喜好口味,拣选了吃食,然后说,“其他那两桌,你店里最拿手的尽管上,他们若还点其他,也满足便是。”

    “好嘞!”遇到豪客,小厮笑得菊花一样,“那贵人可需点茶?”

    听到这个,赵孟启来了精神,“把你店里最好的茶娘子唤来。”

    又能赚一笔,小厮乐得眼角快飞上了天,“贵人您稍等,小人这就给您安排。”

    点的东西虽然不少,但这酒楼的效率却是很高,只不过片刻,四名小厮便前来行菜。

    只见他们每人左手杈着三个碗,右臂自手至肩驮叠约二十碗,散布于桌案,近百个碗碟稳当妥帖,没有一丝漫溢泼洒,功夫实在了得。

    “贵人,您点的吃食都上齐了,请慢用,茶娘子稍后便来。”小厮满脸堆笑。

    黄枸取出一张十贯的交钞,递了过去,“我家衙内赏你们的,尔等自去分之。”

    一看面额,小厮惊喜万分,笑容更是真诚,“谢衙内赏,小的们恭祝衙内公侯万代,福寿满堂。”

    “莫饶嘴,且都下去吧。”黄枸忍住没翻白眼,啥子公侯万代,咱主子是要当皇帝的人。

    小厮们出去不久,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贵人,可是您这里需要点茶?”

    声音清澈悦耳,仿若空谷幽兰,似有玉珠从赵孟启心间划过。

    “请进。”黄枸出声相邀。

    房门悠悠推开,一袭倩影飘然而入,犹如一轮明月照得满堂华彩。

    赵孟启有些恍惚,眨眨眼睛,定神望去。

    这小娘子,身姿高挑,穿着一身浅蓝色齐胸襦裙,轻纱上襦隐约中透出白嫩晶莹的手臂,以及精致秀丽的香肩,深蓝的缎带穿过腋下,把飘逸的蓬松下裙高高系于胸上。

    款步轻移间,如云端漫步,那汹涌的波涛,让赵孟启感觉全世界都在晃动。

    小娘子打眼微微一扫,便径直来到赵孟启身前,微微侧身,一双柔荑相叠于腰间,盈盈一福。

    “贵人万福,绾绾应召前来点茶,敬请吩咐。”

    声若黄鹂,吐气如兰,随着话音出口,她面上的垂纱面巾微微摆动。

    赵孟启微微仰头,细看过去。

    只见纱巾挂在高挺的鼻梁上,露出的半截,如葱似玉,一双桃花眼,秋水盈盈,额间缀着一颗冰晶,却透着肃杀。

    赵孟启仿佛坠入了梦中,轻声喃喃,“人生若只如初见……”

    绾绾闻言一愣,眼中泛出惊疑,“贵人怎知妾身闺名!?”

    “什么闺名?”赵孟启眼中有些茫然。

    难道只是巧合?绾绾凝眸,试探道,“贵人方才念的是?”

    “哦,一句词。”

    “词?妾身倒是从未听过,衙内所作么?可是木兰花令?”

    赵孟启讪讪,“一时有感,偶得一句。”

    “就一句么?那倒是可惜了……”

    “咳咳,娘子不是来点茶么?”赵孟启岔开话题,遮掩道。

    “呀!”绾绾惊醒,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贵人见谅,妾身失礼了。”

    “无妨无妨,娘子且请。”

    绾绾又一福,然后扭头,“布置茶具吧。”

    赵孟启这才发觉,原来这小娘子身后还有个半大的小丫头,正端着托盘,上面想来是绾绾的专属用具。

    茶案正在赵孟启桌案的对面,相隔一尺,绾绾捋着裙摆,曲膝正坐,将茶具一一摆放齐整,动作轻盈优雅。

    那小丫头应该是她的助手,将炭炉点燃后,放置于茶案一侧。

    绾绾取出一个水瓮,往细颈瓷瓶中注水,“此水取自虎跑泉,清透甘冽,煮茶最好不过。”

    注满后,她提着瓷瓶放置于炭炉之上,然后取茶,“此茶为京挺,虽比不得龙茶、凤茶,亦是北苑上品。”

    她将茶团放入石钵中轻轻捣碎,然后再取出,放入石碾中,细细碾成粉末,随后继续用罗筛筛上多次,取最细的茶粉待用。

    进入状态后的绾绾,浑然忘我,她一边用滚水清洗预热青黑色的茶盏,一边凝神听着瓷瓶中的声音。

    待她听到瓶中之水刚好二沸之后,取下静置,同时把茶粉放入热好的茶盏中。

    等沸腾之声停止后,绾绾提起瓷瓶,向茶盏中倾倒,水线散着雾气,如云中银龙,冲向茶盏。

    这便是点茶了,整个注水过程分成七次,边冲点边以竹制的茶筅在盏中回环搅动,即所谓‘击拂’。

    整个过程中,绾绾的动作犹如舞姿,令赵孟启赏心悦目。

    等到击拂完成,绾绾将茶盏置于案中,“贵人且观之。”

    赵孟启往茶盏中看,里面飘满着乳白色的泡沫,随即,绾绾一手提起瓷瓶注水,一手晃动茶盏。

    只见汤面幻出一株兰花,须臾之后便又散灭。

    “这是,茶百戏?”赵孟启惊叹。

    绾绾眼角勾出浅笑,“正是茶百戏,让贵人见笑了。”

    接着她将茶汤分于数个小盏之中,起身,奉于赵孟启,“贵人请饮。”

    “且慢…”黄枸赶忙开口,“小娘子,可否让鄙人先品?”

    赵孟启瞪了他一眼,不过倒也没阻止。

    绾绾愕然了一下,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稳了稳心神,把手中茶盏移向黄枸,“客官请。”

    “谢谢小娘子。”黄枸笑着接过,然后牛嚼牡丹一样一口喝下,完全没有品茶的样子。

    绾绾视若无睹,再取过一盏,放置在赵孟启案上,然后退身一福,“贵人请慢用,妾身便不打扰了,告退。”

    赵孟启眼中闪过不舍,却也没有挽留,“谢谢绾绾娘子献茶,黄枸,送送娘子。”

    黄枸将绾绾和小丫头送到走廊,还取了一百贯交钞递给小丫头,“娘子的茶艺,让我家衙内很满意,送上一点车马钱,略表心意。”随即转身回了雅间。

    小丫头看着手上交钞上的面值,瞪圆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娘子,一百贯诶,这客人也太豪奢了吧,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交钞,娘子你快看看,不会是假的吧?”

    绾绾曲指往小丫头额上一弹,“可不敢胡说,用假钞是要杀头的,把钱收好了。”说完便往前走着。

    小丫头捂着额头,吐了吐小舌头,快步跟了上去,“娘子莫怪,是云娘见识少了,不过刚才那些客人都好奇怪哦。”

    “是好奇怪…”绾绾顿足,回首望雅间望去,“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惜,这人恐怕贵不可言,以后应是没有机会听到全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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