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炀坐在井泉屋自己曾经和马特奥吃过饭的位置上,那天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
人们常说不要为了一点利益冲昏头脑,但1亿呢?谁能拒绝这1亿?
徐炀拿出自己的现金卡,把它举到空中,盯着右上角的数字。太耐花了,还剩九千六百多万,对一个人来说已经是花不完的钱了。
我们拼尽全力,到头来为的不就是这个。
只要把自己在高阁九州的通缉想办法消掉,我便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怎样才能消除通缉?
必须被他们确认死亡,否则巨型企业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是2级神经网路工程师,全世界比我强大的那些家伙,所谓的1级工程师们,数量很少,在高阁九州也只有2、3个人在这方面比我强。我怎么说也算是公司的人才,一个被他们精心培养出来的人才,却拿着极其微薄的薪水,意味着我创造的价值很低。
毕竟我每天干的事情无非是检查各个设备的联网情况、抵抗外部骇入,这样的事情完全可以丢给AI去处理。
时代的洪流已经抵达,毫无疑问,神经网路工程师将在几年内变成历史名词,这个行业会彻底消亡,像理发师、导购员、流水线员工一样永远停留在教科书上和电影里。人工智能尚未发达的时候,人类尚可以凭借数字心智胜任复杂任务,可一旦人工智能技术成熟,我们所掌握的技能便不值一提了。
就是这样,资本。
它抹除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信念、热忱,打压温柔的家庭和可靠的友谊,压制人的价值和个性。叫人成为一个工件、一个螺丝钉,不仅让人们怀疑自己的价值,还耗尽他们每日的精力,挤压他们独立思考的时间。
人对于公司来说太渺小。
但渺小就该被践踏吗?作为人类是不是就该这样乖乖认命?要么低着头当一条公司养的狗,苟且偷生直到累死,要么被他们放弃、抛弃……
想到这里,徐炀的思路逐渐清晰。
1亿元多吗?
对大多数人来说很多,但对于一个想结束公司统治的人来说远远不够,巨型企业的资产以数十万亿计算,几乎是天文数字。
"
怎么做?
如果想要以穷苦贫弱的个人开始反抗,那就毫无意义,必须联系上更强大的力量。
一种具有战斗力、影响力的力量,能够发展生产力的力量,能够突破科技约束的力量,对公司不满的力量……
魔女!
走出这片地下,想方设法联系更多魔女。
连脆弱易朽的人类都有心反抗,那些天生力量的魔女,其斗争心也必然更加旺盛。
有了力量就会寻求权力,这是智慧生物的本性,在上个时代,魔女们暗中操纵世界,可见她们绝非善类。
我所需要的只是耐心和方向。
找准方向然后行动。
徐炀穿过餐厅,艺伎机器人仍然涂着苍白的妆容躺在沙发上,鱼缸里游动着打了马赛克的投影鱼,他走到后厨,找到自动煮面机器人,让它做面条。
“今日第一位顾客!”煮面机器人说,“顾客真是稀缺呀,难道是本店的服务不够出色吗?”
“是因为逃难的缘故。”徐炀和机器人交谈。如果对方是一代AI,就只会按照既定的程序回复,但看起来对方至少是二代AI了,还有交流的可能性。
“本店的库存大大溢出了,为您送上大礼包!”
它做完面条之后,送了徐炀许多点心,包括羊羹、巧克力以及猪肉干。
徐炀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他把这些东西揣进兜里,塞得满满当当。
正在吃面,徐炀的遐想被莉拉发来的讯息打断。徐炀一直把自己的网路通信模块关闭,从而避免追踪,唯独内置信箱给莉拉开放了权限,全世界只有莉拉能远程给他发消息。
“请到这个地点去。”她传输过来一个地图坐标。
徐炀扫了一眼,在附近不远处,绕过一个街区就到,离二十六号高地不远,只是比较偏僻。
“怎么了?”
“请您寻找叶子;我正在和某人交手。”莉拉切断通讯。
莉拉能和谁打起来?徐炀感到一丝紧张,难道是鼠人迫近?但莉拉并未求援,而是叫自己去找叶子,说明她有把握取胜。
徐炀把面条撇下,匆匆动身,离开井泉屋拉面店,穿过附近的街区,寻找叶子的踪迹。
在这里行走,空气很浑浊。
道路昏暗,建筑低矮,穹顶上模仿天空的荧幕尚未运作,投下令人窒息的漆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就像在监狱里穿行一样,只是每个区域都有琳琅满目的广告,宣传香烟、酒、钻戒、科技义眼和义手、脑力增强芯片,引人注目。
公司们犹如条条饿狼,但它们争抢的不是血肉,而是在争夺人类的专注心。人每天的注意力是有限的,一旦他们的时间被某家公司的产品占据,就无暇去消费另一家的,此即名为“存量争夺”的血腥竞赛,在这个生产力渐趋瓶颈的年代尤为残酷。
踏踏踏……一阵脚步声响起。
不知道是敌是友,徐炀背身躲在小巷里,迎面看到一头凶恶的母鼠人。
它浑身毛发灰色,手握一把剁肉刀,胸口戴一个脏兮兮的兜袋,正四处搜索的样子。
“吱吱——”母鼠人发出声音呼唤伙伴,但没有回应,它恼怒地张望四周,不断嗅闻,似乎是离群的母鼠人。
也许鼠人们已经调度完成,经过这么长的时间,鼠人们一定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攻击准备,只待冲破1号连接处的关隘,将晖城区也化作血海。
因此,它们才将队伍重兵集结起来,连重要的掉队母鼠都无心关照。
母鼠人挥舞剁肉刀,继续搜索目标。
“哇啊——”一声惊叫响起,随后是有人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是叶子!
“杀了你!”母鼠人立刻循声冲过去。
徐炀一个箭步冲出来,拔出随身携带的枪,紧随其后。
叶子从几个大纸箱上摔下来,满手泥巴,似乎想尝试爬墙但是滑倒了。她顾不上喊疼,立刻抱住自己的大挎包,甚至对冲到近前的母鼠人不闻不问,下意识打开拉链,检查里面的游戏数据卡有没有被摔坏。
徐炀立刻开枪。
砰!
仓促射击,子弹偏离目标,打在墙上,母鼠人却像中枪一样迅速抖了一下,它再顾不上徐炀和叶子,为了躲避子弹,掉头就跑。
“徐……徐炀!”叶子转头看到徐炀,大吃一惊,“你怎么会在这?”
“我来救你。”徐炀说。
“我……我可不需要你帮忙啊!”叶子站起来,把包背好,“我马上就能到连接处了。”
“瞎说,明明是被鼠人逼到绝境,你是想爬那个东西吧?”徐炀看到大纸箱上面有水管,可以通到另一个房子的窗户处,但叶子滑了一下才掉下来。
“运气问题。”叶子低下头,用手指缠绕自己的头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莉拉遥控我过来的,”徐炀解释,“你干嘛一个人走进这么危险的小巷,这种地方就算平时也会闹鼠患的。”
“我想抄近路直接去1号连接处,好了,不要再问了。”叶子摆摆手。
“是谁让你这样做吗?”徐炀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不不不……没有,哎呀……求你不要再追问了。”她紧抿着嘴。
“我可是救了你好几次的,你怎么这么冷淡。”
“就是、就是因为……”叶子叹气,“就是因为感觉实在亏累你太多,所以,我才感到特别不安吧。”
“没必要,我又不会说啥,我想干嘛就干嘛,帮你也好,欺负你也好,随心所欲。”
“如果我要离开呢?”叶子焦急不已,“如果我要离开,你会怎么想?”
“随便。”
“可是我还没报恩呢?我怎么能不报恩就走!别以为我平时表现得那么奇怪,就把我当成没有家教的人啊!”
“无所谓。”
“是,是啊,就是这样,”叶子欣喜地说,“确实是……与其旁敲侧击,还不如亲自走到您面前来呢,我以为那种程度的随意和懒散,只是某种伪装……但您确实是个随和的人。”
“有话快说。”
叶子郑重地跪在地上,伏在徐炀面前。
她何必行此大礼?徐炀头次看到叶子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
“之前多次事件,真的麻烦您了!”她以额头抵住地面,“我,小岛叶子,确实是经过您的帮助才能在这么多危险中活下来,进一步发现自己的潜能,还认识了更多人,请不用担心,我很快会为您送上一份大礼!”
“大礼……”徐炀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叶子就已经站起来,背着包,愉快地离开小巷了。
叶子能有什么大礼送给我。
徐炀双手插兜,慢慢跟着出去。
他听到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转过头,看到那母鼠人坐在几个纸箱子上,唤出之前躲藏的幼崽。它怀抱三个小鼠人,还有一个小鼠人爬到它的背上去。
小鼠人们都没长毛,粉嫩嫩的,不停地贪婪吮吸。母鼠人十分安静,一点不像原来那样凶暴,身体似乎都被吸得干瘪了,皮包骨头。
那三个小鼠人喝完奶之后,背上的小老鼠人吱哇乱叫,也讨奶喝。
已经没有乳汁用于喂养,母鼠人把背上的小鼠人抓下来,掐住它的脖子,手越来越用力,被掐的小老鼠痛苦地挣扎起来。
母鼠人动作熟练,似非第一次这样做。
“喂。”徐炀走过去。
母鼠人立时停下动作,警惕地看着徐炀,把小鼠人们都护在身后,那只被掐的小鼠人也被松开,它落到地上,又抱住妈妈的脚不放,并未因受掐就逃离母亲。
“谁在威胁你们,谁在命令你们?”
“莎莉。”母鼠人不自觉地说出一个对它来说十分重要的名字。
“那是谁?”
“圣者,领袖。”
“和公司斗,你们赢不了的,50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如此。”徐炀把口袋里的猪肉干、羊羹和巧克力拿出来,“这些都给你们,你把孩子们带回坑洞里去。”
母鼠人露出一个极轻蔑的表情。
“……凭什么我们只能以坑洞为家?”母鼠人说。
她掐死脚边哀哀叫唤的小鼠人,背着三个孩子爬走,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