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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竹石与青松

    南山居中,此刻只有张籍和希伊先生二人在。

    “维桢,坐。”书案之后的希伊先生温言道。

    “是,先生。”张籍依言坐到了书案前的席上。

    看到张籍坐定,希伊先生将面前的两幅抻开的卷轴调转了方向,正对着张籍道:“维桢,这两幅图你且观之。”

    张籍点头应是,定睛一看,将那两幅画瞧得清清楚楚。

    一幅上面墨竹笔法挺拔纵横凌厉,下有几笔勾勒而出的嶙峋磐石,从那飒飒竹叶上可知其中有劲风传林,边角上题有张籍的那首竹石诗,这是一幅疾风竹石图。

    另一幅画上乃白雪皑皑的悬崖峭壁一青松,树干苍劲,枝叶茂盛,纵有积雪覆盖不减半分英姿,边角上以古拙有力的隶书题写着一首小诗《青松》,这是张籍在上元诗会中所作,眼前这是一幅负雪青松图。

    房间的窗户对开,清风从后院树林中拂过,流动相通起来给屋内带来阵阵凉爽,对于夏日而言,这甚是惬意。

    良久之后,希伊先生温声道:“维桢,这是前些日子你登科消息传来后我所作的两幅图,上面这两首诗皆是出自你手,对于这两幅图你可有所悟?”

    对疾风竹石图和负雪青松图的感悟?

    张籍知道这是面前的希伊先生在考较自己,也或是点醒自己。

    这个问题若说来甚是简单,但就是不知道希伊先生是否还有其他深意。

    不过此刻希伊先生正在注视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回答,张籍也没过多考虑当下开口道:“劲风之中,翠竹生而有节、迎风不折;悬崖雪峰之上,青松挺拔独立傲雪凌霜,弟子当效其风骨。”

    岁寒三友,松竹梅嘛,它所代表的的意义古往今来早已是论述多次,张籍的回答中规中矩,自认当是无碍。

    不曾想希伊先生闻言,放下手中茶盏缓缓摇了摇头道:“其竹,迎风不折,其松,傲雪凌霜确是不错,若是你还在书院中读书,明白这些已是可以,但如今你已是官身,那仅止于此还是不够。”

    “请先生指点。”张籍恭声道。

    “老夫在外为官二十余载,曾对官场中诸多不公之事极是愤恨,不愿与那一众蝇营狗苟之辈同流合污,故而辞官至此潜心学问之中,如今读春秋近十载,对往昔之事也另有一番看法。如今我已是不愿再踏足仕途,但又知横渠先生之言,不知维桢可愿听我一语,与今后也有所裨益。”

    “愿聆听先生教诲。”

    先生是要将其官场未遂之愿由自己来继承下去么?张籍闻言心道。

    希伊先生捻须点头道:“这首竹石和青松皆出自你手,乃是上佳之作。无论是劲风还是积雪,对于竹子和青松而言都有两条路来选择。一为被狂风吹折,被沉重的积雪压塌,另一条则是被深深的压弯,无可奈何的弯下脊背。但尔要须知,劲风不得长久,积雪终有拨云见日融化的那一天。等到那一天,竹子便会蓄势待发,变得更加强韧,更加挺拔;青松便会更加强壮更加葱郁。”

    说道这希伊先生停顿了一下,似是想要让张籍消化理解一番。张籍此刻心下颇为感动,因为平时的希伊先生向来以德行兼备,谦谦君子的形象示人,这厚黑之术可甚少对人讲,科举之后这些关窍才是为官之道。

    片刻后希伊先生又看向张籍道:“维桢啊,吾辈读书人心中当有坚持,也即如竹般虚怀若谷,生而有节、如青松般挺拔洒脱,正直高洁;但在那狂风暴雪之时,也当有那竹之弯而不折,柔中有刚之风骨,也当有那青松之忍辱负重,低头弯腰能屈能伸之韧劲。须知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弟子受教了。”闻听希伊先生的人生阅历之言,张籍受益良多,深深的作了一揖。

    希伊先生点了点头叹道:“当年为师一时激愤称病辞官而去,吾自以为是不与那等势利小人同流合污,如今想来殊为不智,其实不过是自己骗自己,只想逃避退缩罢了。若是有识之士皆如我一般退缩,那有又何人能匡扶大明,还吾辈一个朗朗乾坤呢。”

    张籍一听希伊先生如此贬低他自己当年辞官的行为,不由得连忙说道:“先生言重了,虽然先生当时退了一步,但是执教清渊以来,也为大明培养了诸多士子,同样是有功与国。如今朝中天子初临寰宇,那张江陵一派不是已经被贬谪了么。先生如今可以再出书院,临朝为官啊。”

    希伊先生看着张籍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为师如今精力身体皆已不济,今后朝堂中终将是汝等少年人之地。”

    “好了,这两幅画就交于你了,今日说了这么许多,维桢你暂且记下,今后慢慢体会吧。”希伊先生取出一个匣子后温言又道,“明日便是清之成亲之日,我身处书院不便远行,你与同光、宏远前去之时,想着把我的这份贺礼给带上。”

    “弟子明白。”张籍双手接过那只匣子道。

    “天也不早了,维桢,你回去休息吧。”希伊先生端起面前的茶盏示意张籍可以离开了。

    再次躬身行礼后,张籍出了南山居。回家的路上,张籍怀中犹自抱着那两个卷轴。

    希伊先生所绘之画,上题自己往日之诗。先生此番实乃用心良苦,他虽然已是没有了精力再次出山为官报国,但是他将抱负于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这个弟子身上,或许在当年先生决定进入书院时就存了这份心思,这也算是一种延续吧。

    想到此处,骡车中的张籍感到怀中之画格外沉重。

    掀开车帘,夜空之中星月不显,似有浮云遮蔽,蹄声嗒嗒,骡车正走的这条小路上寂静无人,只有张成挂着的一盏灯笼在发着昏黄的灯光,再向前看去,只见黑漆漆的一片。

    虽前路不明,但仍当负重前行。

    张籍放下了车帘,轻轻的拭去了那卷轴上的一丝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