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百万家车夫的驾车技术不错兼之道路平坦,车厢又设计精巧,这一路上稳稳当当,不觉丝毫颠簸。
张百万坐在正中靠在软枕上,似是今晨起得早,刚吃过饭有些乏了,在那闭目养神。杜十娘坐在张籍身侧转过头掀开车厢壁上的窗帘,好奇的看向外面,那一双秋水也似的眼睛滴溜滴溜转,在莳花馆的日子一应采买饮食衣着都有专人负责,像十娘这样的姑娘是轻易不得出门,在那一方天地中呆的久了,现在看着外面的世界什么都新鲜,仿佛出笼小鸟一般。
张籍看着杜十娘的心态不似在莳花馆时的压抑,也不由得舒心一笑,但随即又被一丝烦恼所萦绕,该如何向张老夫子解释呢。
这就像后世老师带学生出差一般,学生独自晚上出去吃饭竟然夜不归宿;夜不归宿还罢了,竟然去的是有特殊服务的高档会所;去有特殊服务的会所吃花酒也就罢了,竟然还带回来一个小姐!简直是岂有此理,该说点什么呢,这简直难以启齿啊,哎,算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丰田车……
这都哪儿跟哪儿,还想起了个广告,就在张籍脑海中一阵胡思乱想间,马车拐了个弯,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张籍只听得马匹轻轻一声嘶鸣,马车在惯性的作用下,微微一晃便停了下来。
“少爷、籍公子,书院到了。”车厢外响起了车夫的声音。
张百万从靠枕上直起身睁开眼睛,睡意朦胧的对着张籍说道:“籍老弟,今早我父亲差人来唤我,许是有什么事,我就先回家一趟,等晚些时候再回书院。”
“好,那张兄先回家,回头有时间再聚,我和十娘下车了。”张籍向张百万做了一揖,又对身侧的杜十娘说道:“十娘,走,随我下车。”
张籍和杜十娘两人一前一后下得车来,随着车夫的缰绳甩动,马车又缓缓加速平稳的向前驶去。张籍目送马车在前方拐弯处消失,回过头来定神看着大门牌坊上高悬的“清渊书院”四字。
不必再纠结,见到夫子就照实说罢了,喝酒误事夜不归宿肯定是有错,剩下的,比方说到莳花馆吃花酒自己事前也不知道,再有就是能在花街柳巷勾栏瓦舍的风尘中救出一名少女怎么说都是功德一件,也没什么不好开口的,更何况这是杜十娘,只有来自后世的自己才懂得的杜十娘!就算挨训也没什么。
张籍定下心思,长舒一口气道:“十娘,随我来。”说罢,大踏步向书院大门走去。
踏上台阶进了正门,绕过影壁,穿前院,经书院外堂,过书院内堂,到客房区,沿着走廊直行就要到了张老夫子房门外。
在距离四五步远的地方站定,张籍回身对杜十娘说道:“十娘,且在这里等我一等,我先进去见夫子解释一番。”
“不用担心十娘,十娘省得,公子快去吧,不要让先生等的久了。”杜十娘自幼聪敏,生就七巧玲珑心,自然知道张籍贸然带回一个青楼女子,在老师面前定是有些麻烦的,所以乖巧的答应道。
张籍点点头道了声好,随即敲门道:“夫子,张籍求见。”“进来吧。”门内传来张老夫子的苍老的声音。
进得门来,只见到张老夫子左手持一卷书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壶浓茶,面色有倦意,似是没有休息好,等了张籍好久。
夫子竟如此担心我,张籍心中一阵感动,自己又让夫子操心了。
“还知道回来?”张老夫子嗓音低沉,头也没抬的问道。
张籍连忙上前道“夫子,弟子知错。”
“嗯?何错之有?临清小才子甫一成名就去了勾栏之地吃花酒,还一去就是一夜,好本事啊。”张老夫子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学生不该去,愿凭夫子责罚。”这是自己的错,张籍的头低的很低。
“我已经不是你的先生了,也责罚不到你。”张老夫子余怒未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永远是您的弟子。”张籍顿觉惶恐。
“那好,既如此回去后把王荆公的《伤仲永》抄十遍。”张老夫子不自觉的叹了口气,语气稍微和缓了些道:“村里的骡车上午在城中采买,下午才能到,等会儿你可去城中逛逛,或者去收拾行礼。”
“是,夫子。”张籍还是低头站在那里不动。
“怎么?还有事?”张老夫子喝了口浓茶,见张籍没走,问道。
“夫子,学生从莳花馆带回来了一位女子,是昨晚席间……”话道嘴边,说出来却是如此艰难,但是不得不说。“……十娘此刻就在门外。”张籍当即就把昨晚席间发生的事情向张老夫子讲了出来,包括琵琶弦断,杜十娘被责,杜十娘父母双亡的身世及如何提起对对联,如何定了彩头,如何给杜十娘赎身等等。
“让她进来吧。”听完张籍说的话,张老夫子的脸色从异常难看到渐渐缓和,随后放下茶杯说道。
“是,夫子。”张籍应声出门。
被赎身的青楼女子如果不是用钱买,并不能拿走自己的日常用品、首饰和衣物,杜妈妈只是给了些普通衣物,所以杜十娘并没有穿莳花馆的精美衣服,此刻走廊上杜十娘一身朴素衫裙,布衣荆钗,未施粉黛,尧是如此,那姣好的容貌、纤细的身段还是引来了不少经过于此人的目光。
“十娘,不用怕,等会儿你就叫夫子好,夫子其实很和善、很好说话的……”张籍近前小意嘱咐着。
“嗯,公子,十娘知道了。”看到张籍如此在意自己,杜十娘心下甜滋滋的。
张籍两人进了房间,杜十娘微微低头,右手轻压左手放置于左腰侧,柔柔的弯腿屈身向张老夫子行了个万福礼,道:“小女子杜十娘,见过夫子。”
张老夫子看向杜十娘却并未回话,径直向张籍道:“张籍,你年纪尚小,切不可沉迷于女色,须知书中自有颜如玉,科举之途容不得半点松懈,我累了,你下去吧。”说完放下书本,起身走向里间。
张老夫子没有搭理杜十娘,这让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张籍也是一楞,夫子什么话也不说是什么意思?
“《伤仲永》抄二十遍。”里屋突然传来张老夫子的声音。
张籍一听不忧反喜,大声道:“学生明白,谨记夫子教诲,谢夫子。”
说完拉着杜十娘退出了房间。
看来夫子这是过关了,张老夫子是个传统的读书人,礼教观念甚重,虽然不赞同张籍带走杜十娘,但是知道杜十娘的悲惨身世后起了恻隐之心,思想矛盾之下不愿再杜十娘一事上多说什么,于是多抄写十遍《伤仲永》就是夫子对带来杜十娘的惩罚了。
抄写任务并不重,重的是夫子的谆谆教诲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