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外面声势浩大的激战相比,发生在山谷密林里的这场交锋并不那么引人注目,却更加惊心动魄。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注视着你。”早在五十年前,当年轻的守夜人维克托怀着对异端的刻骨仇恨踏进审判所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刻在审判大庭墙壁上的这句名言,现如今,维克托感受了这句话的重量。
缠绕着苍白色火焰的利剑将一位红手套守夜人活生生腰斩,半截尸体余焰未息地倒了下去。
收回长剑,维克托的脸色已由最初的愤怒转为冷漠。
和教会其他部门有根本的不同,裁决所这个在光辉的阴影下成长起来的畸形机构永远不会给死守教条的骑士和牧师生存的空间,里面更多是在杀戮中成长起来的冷酷刽子手。
从某种程度来说,守夜人更像是教会培植的用来和异端战斗的另一批异端。
虽然在他周围,所有跟随他前来,同样怀揣惩罚异端渴望的年轻守夜人已经陷入了永眠,杀死他们的利剑握在他们的前辈们手中。
此刻的审判长已是孤身一人,而站在他对立面的,是二十多位曾经的战友,先前的混战中,他的属下遭到围攻而全灭,可对面只倒下了不到五个人,可见这批红手套实力之高强。
“还真是讽刺的一幕呢,维克托。”吸血鬼舔了舔嘴唇,望着被数十位红手套审判者团团围住的审判长,“唯一可惜的是,看来我今晚没什么机会享用你的血了,我对死人的血可一向不感兴趣,怎么说呢?味道实在太差了,像是地窖里放了几十年的变质葡萄酒。”
维克托无动于衷,他只是盯着围攻他的高阶审判者们,冷声道:“你们已经忘记了进入圣灵厅第一天所发的誓言了吗?”
“我们不曾忘记,尊敬的维克托。”一位年岁较大的红手套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和你一样,选择投入黑暗,终生为消灭阻碍光辉的存在而战,等待主赐予世人光明,只是你选择投效的那位皇女必须死。”
“森特,是你!我真是对你失望透顶,狄安娜阁下是真正的神眷者,千年以来,整个教廷唯一的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圣女,有朝一日,她会将主的光辉铺满整个大陆,让所有的异端都被烧死在火刑架上。”维克托转过头,“任何人都不能阻止这一切。”
“她的出现比所有的异端加起来更加危险,因为在烧光所有的异端之后,她会把教会也一并烧掉。”老守夜人淡淡地说,“看在我们年轻时结下的友谊的份上,我可以不杀你,甚至事后我们可以一起去收拾代达罗斯,只要你放下你那些无谓的执念。”
维克托看着自己曾经共事的伙伴,良久,突然笑出声来,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也对,你们和那两个老废物一样,从脑子到灵魂都已经腐朽了,呵呵,你们当然舍不得让出好不容易到手的权力,更害怕圣女的到来会彻底毁掉你们权力的根基----现在这个腐烂不堪的教会,既然如此,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森特依旧十分平静,“维克托,果然你还是太年轻了,本以为今晚这些年轻人们流的血可以让你清醒一下,看来,我似乎天真了一些。”
维克托没有答话,而是端起剑,神圣火焰在剑刃上不住窜动,仿佛一条苍白色的蛇。
“那么,手刃裁判所大审判长的无上荣耀应该交给诸位中的哪一个呢?”大审判长轻蔑地扫了周围的十来位红手套们一眼,举起长剑。
“你放心,不是他们,最后动手的会是我。”博尔赫兹微笑着开口,“等他们把你打个半死之后,毕竟,这种事还是要交给我这个你们口中的异端来做才比较合适,这些老奸巨猾的人类可不会授人以柄。”
吸血鬼话音刚落,便看到一道充满圣洁味道的火焰之刃迎面扑来,烈焰所到之处,树林里的湿气荡然无存,周围的灌木丛纷纷燃起纯白的光焰。
面对着散发着强大圣力的火焰,吸血鬼无动于衷,没有像往常一样闪避,因为他知道,这一剑不可能伤到自己。
“庇护。”为首的森特念出简短的祷文,一面弧形的光壁出现身前,将火焰组成的利刃凌空截成两半。
“祝福。”伴随着老守夜人的吟诵,周围的红手套们剑上光芒闪动。随后,几道凌厉的剑风斩向剩下的那一半火焰,将圣焰削成无数飞舞的星屑。
“震慑。”破解了维克托的攻击后,森特迅速结出一个手印,这个神术可以制造出短暂的麻痹效果,在对方无法动弹的那一瞬间,高阶审判者们便会发起最致命的攻击。
作为裁决所内最资深的红手套部队,他们不但善于使用神术,也同样知道该怎么对付使用神术的人。
维克托的身形果然如森特预料中的那样,出现了片刻的僵硬,便在这时,红手套们趁机攻了过去,雪亮的剑芒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笼罩了维克托周身。
“真是艺术!”一旁倚在树下的博尔赫兹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在心底发出饱含欣赏的赞叹,红手套们的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对时机的把握恰到好处,彼此间的配合更是精妙异常。
跟行动毫无章法、头脑笨拙至极的兽人们比起来,作为敌人的红手套的作战风格更符合他的口味。
难怪几百年来,路西法教团在与教会裁判所之间的斗争中始终落在下风,虽然总体实力远胜于后者,但一旦爆发较大规模的战斗,几个守夜人形成战阵,配合得当的话,就可以完败几十只毫无组织的兽人。
单是这份协作意识就是松散的路西法教团永远都不可能具备的,绝大多数异端种族都各自为战,只有当面对来自教会的空前压力时,才会被迫团结一致。
即使是心高气傲的阿刹迈血族也不得不承认,就目前而言,整个“路西法”上下都找不出在执行力上可与红手套相匹敌的队伍。
“不过以后可就不一定了,等到代达罗斯完成他的炼金实验后。”想到这,血族俊美的面容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同时恶意地脑补着日后守夜人面对成群结队的炼金傀儡时,脸上惊恐且绝望的表情。
不过,下一刻发生的事将他飘飞的思绪扯了回来。
维克托的身影在数十道剑光下像碎了的镜子一样四分五裂,经验丰富的守夜人们马上意识到他们斩中的只是个幻像而已。
而退到后方的森特毫不犹豫吟诵神圣的咒言,双手交叠,红手套上喷出无数细密的金色光丝,组成一面瑰丽的盾牌,将突进到身前的维克托挡住。
长剑上的火焰冲撞摩擦着金丝,释放出磅礴的热量,在林海深处燃起堵堵数米高的焰墙,无数火舌舔舐着树林里的叶子,昏暗的密林顷刻间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盾牌崩裂开来,化为一团团火焰溅射出去,森特踉跄着,有些狼狈地倒退了几步,胸膛上多出一道伤口,渗出的血花打湿了如墨般黝黑的守夜者袍,这位老资格的守夜者,仅是在第一回合就险些受到重创。
维克托并未追击,因为身后有几道凌厉的剑意朝他的后脑勺斩了过来,维克托冷冷一笑,转身出剑,雪亮的剑光划出致命的残影,剑落之处,带起蓬蓬血花。
他的反击迅捷而犀利,仅仅片刻之后,又有几名红手套倒在了他的剑下,即便是结成战阵,高阶守夜人一方的伤亡依旧惨重。
作为三大审判长之一,维克托对红手套们的战术和风格了如指掌。更何况,早在几十年前,还是个普通守夜人的维克托就已经是整个审判所内部公认的天才,他在异端战场上创造的辉煌战绩整个裁决所上下都有目共睹。
随着剑的舞动,苍白火焰愈发炽烈,像是要将主人的愤怒尽数倾泻而出,肆无忌惮地爬上红手套们的袍子、袖子和披风。
围攻的守夜者们一时间狼狈不堪。在审判长冷酷决绝的反扑面前,他们甚至连还击都做不到,佩戴的长剑一旦刺入那团环绕的火焰中,马上就熔成了一滩钢水,然后汹涌而至的火焰便会吞没视野中的一切,哪怕是见惯生死的红手套们,在审判长凝聚毕生修为的火焰下依然显得不堪一击。
短暂的交锋后,他们不得不后撤,拉开距离的同时,警惕地盯着维克托。
望着那个屹立在火光中的孤傲身影,一时间,就连心性冷漠的高阶守夜人们都觉得有些凛然,虽然隔着金属面具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他们落向审判长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敬畏。
短短几息时间,这位教会最年轻的大审判长已经夺去了八位红手套们的生命,比先前对付维克托的几十个手下们付出的伤亡还要多。
如果不是最开始的时候,熟知维克托实力的森特趁对方措手不及之际施展神术缠住了审判长,恐怕被团灭的一方就是红手套们了。
而现在森特又已经负伤,他们又如何阻止实力恐怖的维克托为他的属下复仇?
没人知道答案,尽管如此,红手套们依旧维持默默地举起剑,对准了从火光中走来的审判长,眼神里丝毫没有动摇的迹象。
“很好,有这样赴死决心的你们,才对得起手上那副红手套。”维克托冷厉地说道,缓步走向剩下的十来位守夜者,鲜红色的液体沿着他手中的剑缓缓滴下,但在落地的前一瞬迅速被升腾起的火焰灼烧干净。
维克托高举着剑,全身上下环绕着苍白的净化之火,几片火焰从剑上抖落,在他脚下的地面绘出一个意味难明的图案。神圣气息从法阵上喷涌而出,化为片片白雾凝而不散,剑上的苍白火焰更加疯狂地流窜,暴涨到五米开外。
红手套们脸色微变,他们认出这是光明剑式里的“神圣斩杀”,威力极为惊人,唯一的弱点是蓄力时间较长,期间很容易被打断,不过大审判长显然考虑到了这一点,那个神术阵除了增强“神圣斩杀”的威力以外,还可以制造出防御外界攻击的屏障。
场中诸人里,哪怕是神术造诣最高的森特都无法破解那团施加了强大神圣力量的白雾,其他守夜人更是束手无策。
“背弃主的红手套们,迎接炼狱之火的拷问吧。”
维克托用隐含嘲弄的眼神看着他的敌人们,手腕一沉,就要挥剑,由他亲手发出的“神圣斩杀”,攻击力还要在高阶圣骑士之上,击杀这些叛逆足够了。
这时,皎洁的月色下,忽然多出一抹异样的殷红。
仿佛一滴红墨落进清澈的水中,并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如水般清亮的月光被染成了妖异的血红色,紧接着,整个密林,除了维克托站立的地方,所有月光照亮的角落,都被浸没在了这片血色的湖泊里。
红手套们感到身体变得无比沉重,被血色月光照耀的他们,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疲劳和虚弱感袭上心头。
唯有血族的身影丝毫不受影响,他脸上挂着奇异的微笑,恍若帝王漫步在血色的庭院里,看似缓慢,但在红手套们眼中,博尔赫兹每踏出一步,身后都会浮现出无数血影组成的残像,单纯用肉眼已经无法捕捉他的本体。而在他迈出了几步后,维克托的剑还尚未落下。
血族伸出手臂,轻轻探出手指,指甲触及神术阵的边缘之际,白色雾气剧烈地波动起来,然后像一张白纸一样被轻易撕裂。
维克托脸色骤然变得比火焰还要苍白,他身子一侧,千钧一发之际,利剑转变了方向,斜斩向博尔赫兹,同时,他身上的披风疯狂舞动,猛地翻卷,挡在身前。
剑风呼啸,迎面而来的剑气连钢铁都能斩裂,剑上的圣焰更是为数不多能杀死吸血鬼的物质,吸血鬼却对此一无所觉,依旧是那副从容温和的表情,泣血之匕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无边的血色敛入匕首之中,化为一束暗红色光芒,顷刻间洞穿了维克托的披风,后者的身体如腾云驾雾般向后飞出,颓然跌倒在一颗树下。
圣焰从博尔赫兹身旁掠过,沿途的树木纷纷点燃,像是一根根火炬,火光照亮了维克托的面容,那张面庞血色尽失,雪白如纸,哪里还存留有身为教廷裁判所第三号人物的威严。
“你败了。”说这句话的是森特,守夜人摘下面具,面具下是一张堆满了皱纹的苍老面孔,此刻,他眼神复杂地盯着维克托惨白的脸。
维克托咳出一口血,他的胸口上有一个血洞,不过真正的伤势并不在此,泣血之匕留在他体内的诅咒才是造成他此刻惨状的原因,以狄安娜的神眷者体质,尚且对抗不了这把匕首的威能,更何况是他。
“不必挣扎了,中了这一刀,就算是西塞罗也救不了你。”博尔赫兹舔了舔匕首上的血珠,“如果是你们教宗的话或许还有可能。”
维克托陷入沉默,没有否认。在倒地的一刹那,他已经用上了全部的魔力来治疗,以他审判长级别的神术,哪怕相比红衣主教也不遑多让,只要不是致命伤都能用神术回复,这也是他能无数次从和强大异端的殊死对决中全身而退的重要原因。
但这一次的伤势,沉重的超乎想象,在维克托所知中,哪怕是号称能把任何濒死的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高阶神术-----“生命礼赞”,都对匕首上的邪恶诅咒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