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你觉得,这新飞行术的缺陷之处在于哪里?”南山烈露出兴趣之色。
班铭压下纷乱的心绪,开始如当初面对副会长万长河时一般,将新飞行术的缺点之处说出,顺带将自己后来为了说服万长河而耗费寿元推演出来的“涡轮改进版”飞行术功法也给描述了一遍。
南山烈早已经从杨雅人那儿知道班铭用了这么一招来说服万长河,这也是他心生好奇决定见一见这位小朋友的一个重要原因,说实话,他从心底不太相信一个少年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不过,此刻见班铭侃侃而谈,他的观念开始发生了改变。
尤其是,班铭提出的改进法中有一些奇思妙想,让他都忍不住想要叫绝。
不过,心中的疑虑并未打消,南山烈针对其中几个关键的地方,向班铭提出试探性的疑问。
班铭几乎是想都不想,就一一做答。
南山烈心中惊奇连连,因为班铭的回答皆是堪称完美,甚至有些细节超出了他的预计,心下有了久违的激动,又是一些问题提了出来。
这些问题,已经不仅仅是涉及到班铭刚刚提到的“涡轮改进版”,更多考校的是班铭对飞行术的理解。
班铭毫无怯场,大部分问题都是立刻回答,偶尔略一思量,回答得也是十分圆满。
南山烈更是见猎心喜,立刻提出一些更加深入的问题,这些因为已经到了某个深度,可以说当今世上能够回答出来的不会超过双手之数。
如果是在没有得到“天地纹”之前,对于南山烈问出的这些问题,班铭或许还有一知半解之处,可是到了现在,他对飞行术的理解已经有了近乎质的提升,哪怕是比起飞行术的创造者南山烈还要懂得什么叫做飞行术。
所以,对于南山烈提出的这些问题,他依然对答如流,甚至略一犹豫,还指出了某些问题中的错误,认真地告诉南山烈,你的提问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武尊南山烈有点傻眼,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自己居然被质疑了。
他是谁?他是南山烈,是飞行术的创造者,他如今性情平和,唯在这方面仍然自傲,自认当今世上无人能在飞行术的钻研上超过自己。
可是现在,这份自信被打破了。
南山烈虽然惊愕,但细细思索班铭所指出的问题,不一会儿就竟还发现,自己或许真的错了!
这个发现让南山烈震惊,忍不住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头?你的飞行术是谁教你的?”
到了此刻,他已经确定,班铭对飞行术的理解丝毫不在自己之下,甚至可能还超越了自己!
可是这怎么可能?
感情上南山烈难以接受,但理智却告诉他这是真的。
自己最自傲的领域,居然被一个少年人给超越了。
然而,南山烈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一切都是这少年自己摸索出来的,背后肯定是另有高人在指点。
“这个,恕我不能坦言。”班铭犹豫着说道。
他倒是不介意说自己的飞行术没人教,不过这样的话说出来太过荒谬绝伦,倒不如实则虚之,让南山烈自己猜去。
而正如班铭所料,他的这番回答,顿时让南山烈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想,心中多少是有些感慨,不无唏嘘地说道:“一山还有一山高,飞行术虽然是我所创,但这些年来闭门造车,的确是有些坐井观天了……”
班铭顿时暗汗不已,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解释,总不能说自己脑子里有一个太极图,还有一个无良老鬼、且获得了天地纹这样的奇遇?
这样的事情说出去,只会被人当成是疯子。
于是他只能沉默。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看见了少年的眼瞳中倒映出来的自己,南山烈忽然举得有些熟悉,然后有些惘然。
他突然回忆起了很多年前,自己也是以差不多的姿态坐在已经有武贤之称的陈琛对面,那时候的陈琛,所流露出来的眼神,倒是和自己此刻的眼神有着几分相似之处。
以前他不懂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原来这种情绪,叫嫉妒。
原来如此。
明白了这点,南山烈呵呵笑了起来,像是解开了一道心结,有一种洒脱。
而在这时,从厨房里,杨雅人和夕梦研端着菜出来了,摆了满满一桌。
“师父,吃了再聊吧。”杨雅人招呼道。
“好。”南山烈笑呵呵的,身子飘了起来。
而班铭则是看着他呆了一瞬。
因为他看出来,南山烈飘行的姿态有些怪异,双腿竟始终是盘着的。
盘膝飘浮着,南山烈落在了餐桌前,降落在一张颇为宽大的铺有软垫的椅子上。
“前辈,你这是……”班铭迟疑着道,心中有了某种猜想。
“雅人没有跟你说吗?我这双腿,早就没有知觉了。”南山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双腿,笑容洒脱地道,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班铭和夕梦研顿时都是神色骤变。
夕梦研是纯粹的惊讶,而班铭则是从杨雅人这里知道,武尊南山烈当年是遭受了陈琛的暗算,受了十分严重的炎灼之伤,这才不得不退出世人的视线,乃至隐居在雪巅之上,靠服食千年冰片来镇压伤势。
然而班铭没想到,武尊南山烈竟然残废了!
可想而知,当年的陈琛下手有多狠!
班铭心情复杂地坐到了餐桌边。
果然是全鸡宴。
杨雅人的手艺其实不错,然而班铭却有些食不知味。
吃晚饭后,两女收拾碗筷,班铭和南山烈又回到了茶桌边坐下。
“班小友,你虽然没有说,但我知道你此行为何而来。”南山烈微笑看着班铭,缓缓说道:“你是为天下人而来。”
这顶大帽子带下来,让班铭暗汗不已,忙道:“前辈,你这话太重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虽然修为仅是基础九段,但却有颗拳拳之心,让我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难怪雅人会倾心于你。”说到最后,南山烈眼中闪过一抹促狭之色。
班铭满头大汗,只能干笑。
厨房里,听着这边动静的杨雅人轻呼一声,面飞红霞,一双含情美眸往班铭看去。
班铭顿感如芒在背,不敢去看夕梦研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下一刻,南山烈摇摇头,道:“不过,我只能说一声抱歉。”
班铭心头一紧,却没有问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能够体谅南山烈的难处。
陈琛在暗处虎视眈眈,一旦南山烈现身,必然会发动雷霆一击。
而南山烈本身就伤势未愈,且下半身瘫痪,怎可能会是陈琛一合之敌?
更何况,就算南山烈出面,以他现在声望大跌的情形,加上江东岳和克罗斯凯撒对会长位置虎视眈眈,他也未必就能改变局面。
不过,理解是一回事,班铭心中仍然是有些失望。
“但是,这件事情,不仅仅是只有我才能做。”南山烈微笑着继续说道:“我觉得,你或许是比我更加合适的人选。”
“我?”班铭忍不住指住自己的鼻子,瞪大眼睛,万没想到南山烈会说这样的话。
“没错,就是你。”南山烈含笑道:“江山代有人才出,我已经老了,除了刚开始的十几年,后面虽然占着会长的位置,但确实没干什么事,不过我迟迟不将会长位置让出,就是因为三位副会长无一能担大任。万长河是做实事的人,但格局有限,不适合当领导者,而江东岳以及克罗斯凯撒,虽然都有枭雄之气,但也只能是枭雄,而非英雄……小友,你可知道枭雄和英雄的区别在哪里?”
班铭想了想,摇头。
南山烈道:“简单地说,枭雄和英雄,一个为私,一个为公。如果江东岳二人坐上会长位置,飞协或许就真的要变质了,这世间或许会出现一个第五门阀或者第四家族?谁知道呢,身为飞协的创立者,我是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出现的。”
“所以?”班铭问道,正了正坐姿,莫名有种不安。
“所以……我觉得,小友你或许是继承我会长位置的上佳人选。”南山烈露出一抹含着古怪的笑,道:“你我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却一见如故,你能为了天下苍生竭力劝说万长河,又能为了同样的原因不远千里来到这座雪山,已经具备了成为英雄的先决条件。另外,从之前的交谈中可以看出,你对飞行术的理解已经不在我之下,甚至我还隐隐觉得你其实有所保留……所以,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作保,只要你能够最终证明自己,坐上飞协会长的位置,想要阻止新飞行术的推广,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不光班铭哑口无言,不远处的夕梦研和杨雅人也目瞪口呆。
两女都没想到,武尊会提出这么一个想象力突破天际的“建议”,居然要让班铭成为飞协的会长?
“前辈,你在说笑吧?”班铭呆愣着道,他同样觉得荒谬绝伦。
南山烈笑容收敛,道:“我虽然喜欢笑,但在这件事情上面,我是很认真的。”
班铭的神色沉凝下来。
“当年,我创建飞行术协会的时候,关于会长位置,除了我从副会长中指定人选,然后经过投票确定,就只有一个规矩,不问出身,不问年龄,不问来历,谁能拿得出划时代的飞行术成果,谁就有资格坐上会长的位置……当然,规矩是规矩,但有些东西是绕不开的,所以我还是会给你写一封推荐信,让你直接能够引起所有飞协高层的重视,到时候,你证明了自己,就能成为飞协的会长!”
南山烈目光盯着班铭,缓声道:“也就是说,只要你拿出成果,将他们现在的所谓新飞行术彻底压下去,这场危机,自然迎刃而解……所以,我只问你一句,你有这样的成果吗?而你又是否愿意将这样的成功贡献给世人?”
最后一句,南山烈问得十分郑重,神色也非常严肃,眼神中隐隐有些期待。
两女在这一刻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两双美眸一动不动地看着班铭。
而班铭沉默良久,最终迎着武尊的目光说道:“我需要考虑考虑。”
南山烈眼中失望一闪而过,随即就有丝丝兴奋之意显现出来。
因为班铭说的这句话隐藏了一重意思,那就是,他是有这样的足以震惊世人的飞行术成果的!
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南山烈胸中有了一丝欣慰之意,其实如果班铭回答说,他没有这种划时代成果的话,他是准备将自己苦心研究多年所得出的“成果”交给班铭的……之前他对班铭的飞行术旁敲侧击多番考校,其实也是在为这件事做铺垫。
只要班铭本身已经在飞行术有了比较高的造诣,即便有人质疑,展开辩论,也能以实力从容应对。
然而,南山烈没想到,班铭比他想象中还要优秀,居然自己就有划时代的成果,或者说,班铭后面的人有了这种成果。
这让南山烈不由好奇,这份成果会是什么?
南山烈心中起伏,班铭同样不能平静。
他的确是要好好考虑,因为这件事情风头太盛了,如果没有坐定江山的实力,坐上这样的位置只会是让自己死得太早,别的不说,对会长位置垂涎已久的江东岳和克罗斯家族会善罢甘休?
麻烦!怎么想都很麻烦!
可是,这的确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如果能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情况下坐上飞协会长的位置就好了……这样的念头在班铭脑中一闪而过,随即就是灵光一闪。
他突然想起,刚刚南山烈说过,想要成为飞协会长,最重要的就是要拿出成果,至于拿出成果的人,则是不问出身年龄和来历!
换句话说,他其实完全可以通过易容术改变体貌特征,用另外的身份来做这件事情,或者……一时间,班铭脑中闪过许多想法。
南山烈和声道:“无妨,你不是争取了一个月时间么?也许不用走这一步也能阻止住新飞行术的发布。”
“如果是这样就最好了。”
班铭真心实意希望事情不会朝着坏的方向发展。
随即,他心头一动,说道:“前辈,我听雅人说,你当年受了陈琛的暗算,至今伤势未愈,人我略通医术,如果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为你诊治一下?”
夕梦研闻言,眼睛顿时亮了一亮,别的她不敢说,但她曾经亲眼见过班铭救治唐小米,医治手段超乎常理,神乎其神,当即点头说道:“是啊,武尊前辈,班铭医术很厉害的!”
“班铭同学还会医术?”杨雅人看班铭的眼神又变得有些不同了,崇拜之色更浓。
南山烈却是怔了一怔,随即哑然而笑:“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小友尽管施为。”
这些年他已经想过各种办法,暗地里也是请不少名医诊治过,却始终未能根治伤势,不过对于班铭,他已经没有任何轻视——这个少年既然在这个年纪能对飞行术有奇迹般深刻的理解,拥有高超的医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他虽然相信班铭确实可能有颇高的医术造诣,但却不抱多大希望。
毕竟,医术这种东西不比其他,不是单纯靠学习就能彻底掌握的,需要大量的时间以及实践来积累经验,粗一块粗胚经过不断的锤炼和打磨,才能最终成为吹毛短发的寒锋利器。
班铭微微一笑,没有解释什么,请南山烈伸出手腕,然后探了上去。
微微闭目,班铭往南山烈体内注入一股内元,在其体内探查了一番,先是疑惑,随即就陡然皱了眉头。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南山烈的伤势比给班铭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许多。
南山烈的上半身各处完好,没有任何伤势,然而他的下半身却截然不同,经脉之中充斥有一股无比灼热的力量,如同一头狂暴凶兽疯狂灼伤破坏着经脉的同时,更在向上不断冲击,想要入侵到南山烈的上半身。
而南山烈则是以自身雄浑的修为以及一种奇异的冰寒之力形成了封锁,使得那种炎灼之力无法向上突破。
然而,班铭可以想象,冰与火的对抗,必然带给南山烈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而这种痛苦是持续性的,也就是说,在被陈琛暗算之后的过去这近百年时间里,每分每秒每一瞬间,南山烈都在承受这种冰火痛苦。
班铭心中一寒。
他不知道南山烈承受的痛苦和自己遭受雷电轰击的痛苦比起来谁更强烈一些,然而一想到南山烈居然承受这种痛苦上百年,他就自愧不如,如果换做自己,恐怕早就精神崩溃。
再看南山烈,居然气态如常,忍耐孤独和痛苦,独居雪山,品茶养鸡……班铭对于这位武尊前辈有了更深认识的同时,也有了之前没有的深深的肃然起敬。
所谓强者,强大之处绝不仅仅是在于他们的根骨资质,还在于他们的精神。
很多时候,你以为自己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已经忍无可忍,其实在真正的强者眼里,那才只是忍耐的起点。
就连班铭也是如此,若非亲眼见到南山烈这样的人,也不会相信这世间有这样精神意志或者说“自我”如此强大的存在。
此刻的南山烈,仍然是盘膝端坐在班铭对面,但是在班铭眼中,却仿佛看到了一尊……佛。
身在无间,心却始终向着光明。
因为淡然,所以超然。
心生敬意的班铭起身,然后向南山烈深深的一礼。
南山烈并没有避让,微笑着为班铭满了一杯茶。
班铭重新坐下,端杯喝茶,滋味又和先前不同。
“小友觉得如何?”南山烈含笑问道。
班铭平静下来,看着南山烈道:“我想知道具体经过。”
南山烈微微一笑,坦然讲述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事情其实比较简单,那个时候,最强武道境界就是天境中品,世上仅有屈指可数的几人,而南山烈正是其中后起之秀,而在修为突破晋入天境之后没多久,南山烈向世人公布了飞行术,一时引起了巨大轰动,南山烈的个人声望青云直上。
没过几年,南山烈创立的飞行术协会声势渐起,而他本人也有了武尊的称号,和武贤齐名。
而在表面上,陈琛表现得十分有气度,在公众场合下对南山烈都颇有欣赏之词。
后来,陈琛和南山烈也数度相见,把酒言欢,一时成为美谈。
当时的南山烈对于武尊始终怀有足够高的敬意,而且觉得能够创出太元功并且公诸于众的人肯定心胸广阔光明磊落,所以,对于陈琛的善意释出,他惊喜交加,几番深谈之后大有得遇知音之感。
然而太过美好的事物反而显得虚假,最终还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一场私人邀约的鸿门宴,设在一处连绵山峦的奇峰之巅,陈琛邀请南山烈,两人夜饮美酒,早饮山茶,然后观日出。
酒中茶中都没有毒,因为任何毒素一旦进入天境强者的身体,就不可能不被发觉。
陈琛仅是趁着南山烈毫无防备且注意力都被初升朝阳所吸引的时候,毫无征兆的凶狠一击轰在南山烈的腰椎之处。
仅这一击,就直接将南山烈的脊椎都给轰爆,差点让他的身子断成上下两截。
更加厉害的,是陈琛轰入南山烈的一股劲气。
这股劲气,灼如烈阳,烫如滚火,正是武贤陈琛后来名动天下的“焚魔劲”,也是当世陈家最压箱底的功法。
很讽刺,陈琛将这门功法命名“焚魔”,结果却用来妒贤嫉能,暗算同族。
接下来,就是一场追杀和逃避追杀的追逐。
陈琛没想到,南山烈居然在被轰碎了脊椎骨的情况下还能飞行,在他的算计中,南山烈这时候只能任他宰割!
要知道,人体脊椎骨中蕴有经脉,一旦击碎,别说飞行,就算是内元提运都会大受限制,很对经脉轨迹无法成行。
而南山烈却偏偏做到了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