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此行船出了桂北的群山之后,就进入到了地势狭长曲折的湘潭盆地当中了,而通过流经境内的湘江支流,又联通着湖南腹地如同倒置枫叶形的湘中大平原了,也是后世所谓“湖广熟、天下足”的农业区和大粮仓所在。
不过虽然当地早已经出现围田造圩的技术,但在这个时代还是开发度有所不足;而有很多地方依旧是被河流、湖泊和水泽所占据和分割着。毕竟这个时代作为南方最大的湿地——云梦大泽还未完全消失呢。
而群山与河川之间亦是不凡各种形形色色的土蛮和山夷散布着。云梦大泽之间也有水匪、河盗穿梭往来隐匿其间。因此,这个时期的湖南观察使治下,大多还是普遍以荒僻险恶著称的所在;而被视为仕官上的畏途和流人的恶地之一。
唯一相对同为流放地和贬官恶途的岭南有所优势的则是,起码距离西京长安和东都洛阳更近一些,水陆交通也更为便利一些;但是在气候物产的环境适宜度上既湿且热,又逊色于阡陌纵横沃野千里的安南之地。因此真正开始大规模开发的开端,得等到数十年后马殷的楚国政权建立后了。
然而除了五岭崇山的阻隔之后才知道,桂州所发生的情形并不是偶然。但是至少除了州城之外其他地方还算是比较平静;就算是被顺手抄了许多作为乡间头望的大户、豪强之家,也只是一些规模较小旋起即灭的局部骚乱而已;但到了北邻湖南观察使的全州境内之后,就只一片彻头彻尾的乱象和时不时可见的荒芜了。
光是大军出岭以来后的行船一整天里,就至少遇到了多达十数波的窥探者,虽然他们绝大多数都衣衫褴褛而蓬头垢面,远远望之就闻风而遁的样子。
而放上岸去游曳警巡的探报队和护翼游骑,也在远离河岸的乡野地方得到了更多的消息和见闻。到处是盗匪横行而饥民乱窜,遍地都有新起的土团和结寨;而无比警惕的戒备着一切外来的人和事物。
而那些在道路上游荡的人群,看起来也丝毫不畏惧义军的旗号,而几次三番有人试图对作为斥候的骑手进行尾随和包抄的迹象,但都被经验老道的探宝队员给轻易给摆脱了。但是他们带来的讯息和判断,无疑也是让人触目惊心的。
虽然这些成群结队在野外游荡的势力,暂时还威胁不到州县城邑里驻防的那些少量义军,但或又是妨碍到较大规模的船队通航;但是民间的混乱和无序已经造成另外一些后果;短时间内就许多艘过路民船和商舶的遭劫和损毁,而只留下被烧得焦黑的龙骨残骸搁浅在河边。
甚至还有一些疑似的人兽骨骸散布其间,光看其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的样子,就让人不免有些隐隐的不寒而栗起来。
习惯了在岭外相对安全和平静的日常之后,在看到这些似曾相识的残酷事情就觉得格外有所感触了。然后又恍然大悟过来,这才是如今这个天下乱世当中最常见的事物啊,而自己在岭外受用的这些安宁与忙碌,却也不过是一年半载之前,才得以逐渐出现的新事物呢。
“你可不能懈怠了。。还要挣下更多的田份来娶妻生子光大门楣呢。。”
他对着自己打气和鼓劲道。
由于在桂州城下搜罗到了更多的船只作为运力,实际上的行军速度是进一步增加了;虽然这次没有遇上当初黄巢北上时所遭遇的夜间涨水,顺势一鼓作气而前出数百里直过数州的运气;
但在士兵大多歇息食宿在船上的情况下,节省了间隔的宿营和列队整装的时间,也可以称得上是日行百里了而毫无波碍了。(当然不是走地理上的直线,而是沿着弯曲河道迂回行进。)
这时候配合宣传手段的说书、斗棋、牌戏、唱曲等小型娱乐活动,就得以在各条运兵的大船上展开了。一时间各种腔调和口音的歌子和民谣,开始此起彼伏的荡漾在了这些联帆如云的河船当中,而惊散驱走了不少沿岸的鸟兽和荒凉气氛。
然后又有一些在船上狭窄空间憋的乏味而自觉艺高人胆大之辈,在取得了周淮安的许可之后,也得以被放上岸去进行一些射猎野物和捕捉俘虏的小规模军事竞技活动,周淮安甚至为此开除了各种不同的彩头来鼓励他们。也由此收获了十几种不同风味的地方野味,兼探听到流传在地方的一些见闻。
比如来自剑南道和黔中道的官军已经打过来了,而各地的草贼们纷纷弃守溃逃。。又比如黄巢本部已经在江西全军覆没而身死,余部已经向朝廷乞降之类,真假不一而不乏夸大其词传言。
这是他第二次率部行船在水路上(海上那次不算),因此上万的军势所搭乘的船只,出于安全和稳妥的考虑也被分做了保持一定间隔的前后五阵序列。其中第一第三第五序列,是集中了大部战斗力在内运兵船队,也代表着前锋、后卫和中军的应对姿态。
其中每一阵的头尾部分大船上,都预留了相应弓弩器械的操作空间和余地,并有全身披挂的健卒进行警戒和待机以备万一;而一旦哨声吹起来之后,后方船舱里那些轻装徒手正在轮番休息和训练的士卒,也会迅速武装起来而准备靠岸列队备敌。
而被包夹居中的第二、第四序列,则是不择不扣的物资甲械车辆牲畜的辎重运输序列;然后再两阵序列的首尾之间,又有视野范围内的灯火(夜)和旗色(昼)的手段来保持联系和传达号令;
这样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和意外,可得到首位两处武装力量的支援和呼应,然后还有上岸的游骑和快划往来的小舟,作为传讯和警戒的辅助手段;可以说除了一些枯水期难以回避的搁浅和河礁触底之类的隐患之外,基本可保行进安全无虞。
因此在这有些平淡乏味一路行船过来,并没有什么不开眼的势力跳出来碍事,或者说是成为在船上捏得有些烦闷的大多数士卒舒活胫骨的练手对象;
而期间唯一的意外和小插曲,就是在夜里缓速行船的时候,既然有人借着黑暗的掩护爬上了第四阵某条运输船的船帮,偷吃了船上伙房所预备下临晨勤务交接的剩余食物。然后因为贪嘴被撑得走不动,而闹出响动来被当场捉住。
然后第二天发落起来才发现是几个瘦巴巴到分不清性别的少年男女,于是作为周淮安亲口下达的惩戒和赎过,就被留在船上专做那处理秽物和垃圾的繁琐杂活来。
当浩浩汤汤的船队抵达永州之后,周淮安已经没有太多耐心进行交涉和走迎送往来的流程了。在一片鸡飞狗跳而哭天喊地的喧声当中,他随着火速上岸占据了码头又马不停蹄夺取了城门,这才整齐列队一拥而入太平士卒,前呼后拥的长驱直入州衙不由分说控制了内外全部之后。
周淮安才对着那些被驱赶过来满脸惶然的官吏和十几名不知所措各自衣衫不整的义军将官,正式宣布收并当地驻守的义军别部,而就此建立起来第二处太平军粮台所。
然而,最终检点出来的本地义军情形也是颇为堪忧;或者说是常驻在城邑里的安逸生活,让这些微贱出身的义军堕落和衰败起来也是极快。
因此,号称城中左右两厢共计五个营的三千四百人马,但是实际在营的不足两千人;要是这样也罢了,义军当中不乏虚报军额以张声势的作风。
比如有一百人就敢自称都尉,五百人就是一方杂号将军了,要是手下过千不叫个大统领、军主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的。比如黄巢麾下有大几万人的时候,就已经敢叫“海内百万义军都统领”,一旦裹挟到十几万部众的时候,就干脆开府称王建元、分置诸多官属了。
然而,就在这两千人当中也掺杂了大量的老弱病残,真正堪用的青壮兵员不过八九百人而已。而且大多数那些义军将领们的亲兵、亲随和乡党什么的;其他兵员也就勉强能够拿起刀枪,装个样子吓唬下人而已;而在他们的营盘当中,更是还有到处晾晒成花花绿绿的妇女和满地乱跑的孩童什么的。
而他们这种内外皆虚的奇葩情况下,居然没有被城内潜在的反抗势力和城外活跃的土团,给勾结起来收拾掉还真是一个难得异数啊。
在这种情况下,周淮安也给了他们三个选择:
一个是就此加入而接受太平军的改造,从相应职级的副任开始重新做起,但是做的不合格就要打发出军中去,接受解甲归田的遣置。
一个是就此放弃在本来军中的职事和干系,带了现有全部细软和身家连同眷属一起搬迁到岭外,更加安定和繁荣的广府治下去过日子好了。
再一个就是带着自愿跟走的部众,给予一定淄粮资助北上去投奔黄王的本阵好了。
“俺们都知道广府那边的好处。。”
其中一位最年长头发花白而满面褶皱,看起来总是显得愁眉苦脸的将领,努力挠了挠头叹息道
“就不晓得还有什么章程和规矩不,免得无意犯上了就抹不开脸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规矩。。只要不作奸犯科,欺压百姓就行了。”
周淮安轻描淡写的道。
“当地啥东西都有,有钱还买不到么,。。”
结果在一番面面相觎之后,本城义军的正副三个都尉和五名别将当中,几乎都选择了第二条的路子;却都没人选择第三条道路,显然虽说已经被安逸生活腐蚀了意志和身体,但他们基本智商和常识还是在的。
唯一一个面长颊深而须发微卷的别将,却是选择了第一条的建议,倒让周淮安对他有些高看几眼起来。毕竟是敢于在新体制內冒险谋求上进和机会的人,多少还是有点能耐和本事的基础,应当值得鼓励才是。
“不知你当作任何称呼。。乡藉何处。。”
因此周淮安倒是和言问道。
“不敢,在下高季昌,陕州硖石(今河南三门峡东南)人,自王霸元年遂从了汴州的义师。。”
对方很是识相的恭声道。
“又曾蒙盖(洪)右率不弃,而于洪州阵前拔举为军校。。”
“既然有破阵之勇,以物尽其用方是。。”
周淮安微笑着听了他的自述道。
“我帐下正缺一个教导司马,你大可任之,。。”
“卑下。。但凭领军差遣。。”
他亦是微微一愣,遂做欣然色的应声道。
虽然不知道他这号的专长属性资质任何,但是收下这么一个象征性的人物在身边;哪怕只是作为吉祥物和摆设,对于将来无血收编更多的别部义军,还是有所好处和示范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