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声吹彻梅花,胡云遥接秦霞。
白雁西风紫塞,皂雕落日黄沙。
汉使牧羊旌节,阏氐上马琵琶。
梦里身回云阙,觉来泪满天涯。
杨慎〔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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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在温暖得让人只穿得住单衣的温室大殿内,临时召集的高层碰头小会上,作为公认文职之首的樊绰毫不犹豫起身拱手作礼道:
“恭喜王上,此乃天命所归尔。。”
“大王,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啊。。”
而在场的另一位军中高层,四大中郎将之一的曹师雄,亦是引用了一句经典而接口道:
“那你们呢,难道也这么觉得么?,不担心其中有诈,或是被赚了去了什么?”
周淮安有些无奈的看着其他人的表情,却也是一副纷纷赞同与附和的乐观情绪当中。就连本该作为决策保险栓和日常规谏的罗隐,虽然没有出声但也是一副默许的表情。
“大王无需多虑,关键是此事最终成败与否,与我新朝乃至天下大局而言已然是无伤大雅了。”
又有左参赞丘宦颔首笑道:
“不错,若是此间谋划不成,也不过是与边角之地略微小损一局;可要是因此成势,便就是撬动和牵扯到整个河北局面,而有望提前结束当地黎庶百姓的兵火之患了。”
听到这话,在场唯一的前义军老将背景,刚从鄂州戍防官转任为关西守备司的王崇隐,也不由拍节称赞道:
“主上明鉴,其实此事若是运作得当的话,兴许不动河南、河东的一兵一卒;只消一名使者,还有若干空头委任状书,便可以小见大的博弈其中了。。”
又有从山南西道刚调任过来的教练总长,兼京畿道巡防使高季昌开口道:
“不错,此事就算是那李嗣源之流别有心机,或又是想要借势与我方又如何?”
身为第四军中郎将的曹师雄也再度开口道:
“只要此辈在大名府坚持的愈久,便就是那成德军愈发不得安宁和自顾无暇;期间本军只要集聚钱粮人马择机而动就是了。待到河南、河东皆已平定之后,两路大军齐出河北,以成德镇内大名府的一隅孤守之地,难道还能翻得上天去?”
“王上,属下以为,或许成德军尚有些鞭长莫及,但是魏博镇却是近在眼前了;可否利用此事来分化和打击、削弱其军心士气,乃至为河阳、天平两军创造战机呼?”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第二军右郎将刘六茅,也像是受到可启发而建言道:
“其实可以考虑拨给一批钱粮和就地收缴而来的旧械,于大河南岸的郑滑一带,就地编练数十个补充营和暂编营的架子,以备日后转运和守备的不时之需。。”
如今负责基层动员和武备事务的兵备司左判吕方,也慢慢的开口补充道:
于是,在周淮安有意无意引导着话题,而又在这些与会人员的群策群力和相互拾遗补漏的建言之下,眼看一个针对河北局势和突发状况的初步对策和后续方案的概要,就此新鲜出炉了。这也是任何一个新新兴政权和健康体制下的基本常态。
作为穿越者的先见之明和跨时代的见闻与知识,固然是让人很容易掌握局面,进而产生某种意义上自我永远正确的错觉。但是实际上作为历朝历代当权之辈和上位者的经验教训证明,独断专行的一言堂是不可能维持得了长久,更不会永远不出错误和偏差的。
“王上莫走。。”
“主公请留步。。”
“主上且听我一言。。”
然而散会之后的下一刻,周淮安刚刚起身还却没有来得及转头,就见这些文武部属们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的齐刷刷踏步上前将他给围住,然后不约而同的拜倒在当下,而爆发出出一片此起彼伏的籍此劝进声来了:
“当年都说高筑城,如今各地的城池和直道已经不知道修筑了多少;信塔驿所何止千万计;矿冶山场遍布各道。。。”
“当年又说要广积粮,如今大江南北处处丰饶水旱不患,而官私储集足供数十载有余,水陆货殖往来终年流转不绝。。”
“当年说还要缓称王,结果您这大都督的尊号一用就是十数载,大伙儿是好说歹说的心意拳拳,这才进位为大王之尊;”
“结果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眼见得整个天下都都快打下来了,可是您还是安居王号之尊;。”
“世间群豪皆称王号,就连个尸居余气的沙陀胡,都敢伪称旧朝天子;大王与之同世而处,岂非名不正言不顺呼。”
“如今万事俱备,皆已水到渠成,还请大王早正大位,以顺天命人心。。”
“还请大王行行好吧,且多给我等多年追随的兄弟们一些盼头吧。。”
诸如此类的苦口婆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晓以利害的进言纷纷,刹那间就将周淮安淹没在了其中;至于原本用来维持秩序的参军、参谋和虞候们,更是苦着脸而手足无措的被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们,给用身体毫不客气的挤到了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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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千里之外的河西道沙州城内,身为前任归义军创立者的大公子,如今的第三任归义军节度使张淮鼎;也在轻缓敲击的云板叮咚和隐隐约约的报时鼓点声中慢慢的醒来。当他有些恋恋不舍的摆脱了缠绕在身上的雪白肢体,又在奴婢和侍儿的侍奉下洗漱穿戴整齐,用过了丰盛的早食。
这才在前呼后拥的扈从和仪仗之下,来到了位于前衙的节堂正厅之中。而随着敲响的云罄,也是端坐在上首的张淮鼎开始升堂议事,接受诸多属下汇报或是接见外来使臣的世间。然而,最先上的前来的却是一名青袍八字须的属官,用一种恭恭敬敬的声音道:
“节上,来自硕阳、晋昌、敦煌二十三家的当主,已经在雪地里跪求了一天一夜,是否?。。。”
然而张淮鼎听到这话却没有开口。记忆又似乎回到了当初他历尽千辛万苦,而刚刚回到了沙城城下却被籍故拒之门外的那一夜;然而作为瓜沙之地实至名归的多年当主,张氏有的是愿意开门迎奉的内应;于是,那也是一个血流成河的夜晚。索氏为首的党羽极其亲族几乎被铲除一空。
然后,隔天张淮鼎又毫不犹豫流放了最为支撑和力挺他,与前任节帅兼族弟张淮深争夺名分大义的家族元老、归义军右长史、监察御史张文彻一门;然而,如此激烈的手段也难免引起了昔日归义军治下,作为政权重要组成部分的那些豪姓大族,隐隐的兔死狐悲和暗中的抵制、反抗。
他又在护送自己回来的这位太平军别将帮助下,收拢瓜沙周边六镇所属的张氏旧部和军户世兵之家;逐一的清算和查抄瓜、沙城内那些曾经附逆作乱或又是的家门,开仓放粮赈济孤苦百姓;让原本已经渐渐离心的附庸十民部,重新归附于麾下重建了一支轻装骑兵。
然后,以这些步骑武力为凭持,他宣布开始重新核算和清丈,自议潮公大中年间以来再也没有怎么变化过的田籍和户口;然后也不可避免遭到了地方上世代维系的豪姓大族,所暗地煽起的反乱和骚变;但是在从征关内之后缺失了大量青壮年的这些家族,又怎么抵抗的了成建制军队的压制。
所以,在他先下手为强的各个击破的一片望风披靡之下,仅仅用了很少的流血和牺牲,就查抄出了大量隐匿的田土户口,也重新为他这位战败归来的新帅树立了权威和榜样;而剩下的世家大族也是胆战心惊,才有了眼下这么一幕的情形。
这般执掌权柄而操持他人生杀予夺的感觉,着实令人格外痴迷和沉醉;但是基本的理智又在提醒着他,这只不过是借助外力所营造出来的某种虚假局面和富贵荣光。因为,归义军的根子已经断了,就是随着那个篡权夺位的逆贼索勋一起,带着无数族人子弟几乎全数断送在关中之地。
因此,眼下的归义军治下所要面临的,就是自上而下普遍出现了至少两三代以内,老中青为主的成年男姓断层。却不知道要多少年的岁月才能弥补和重新繁衍生息回来的;更别说周边本来就恩怨纠缠多年的各族势力,又会不会甘心坐视下去?
唯一的好消息是,作为这些外藩邦国、部族的中坚力量,也同样被折损在了关中之地,而再度与内部严重空虚和后力不济孱弱中的归义军政权,形成了一个相当脆弱的动态平衡;但是这种平衡还能维系多久,却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事情。
很可能就因为边界处一件积怨已久的小事、一头羊越界走失的理由,或是一场天气的变化,导致临时出现的河流走向;都会变成心的争端和矛盾爆发的因由。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得到来自关内新朝的认可和支持,对于苟延残喘中的归义军政权而言,就是不可或缺的必要保障了。
毕竟,在这么多事情经历下来之后他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情;这个天下分久必合终究是要一统的大势所趋,而任何一家既有天下的中原朝廷,只要是稍有余力也同样不会放过,对这河陇所属的西北边地的经营和统治。
因此,他能够被放回来暂代其责的主要作用和牧地,就是替太平军稳住局面而努力保护更多的汉家百姓,乃至维系住归化各族对于中原的臣服之心;对此他也没有什么异议或是过多的奢望了。
相比在这诸番外族林立的西北边地,擎制颇多的苦苦支撑和维持着家业,还要担惊受怕被人架空和篡夺的举步维艰,以新朝国戚家族之一的身份,就此富贵无虑的传世下去,难道不是更香么?
因此,他不介意在自己祖上发源的瓜沙之地,所作所为更加激进和过分一些;越是民情鼎沸而世族离心,越发为人所厌憎和畏惧,越能够反衬出日后新朝治理的怀柔和恩接手段;也许这样才能更加获得新朝的信任和接纳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