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也,郡邑遍为贼窟,山川皆是战场。”
新罗:崔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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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崔致远接到了王京正任王命的时候,却是有些出乎意料的从原本的良州牧变成康州牧,失去了对于金海京附近地区名义的管辖和就地募集供军的权柄。而原本的南面招讨大使金圭,也改任为了王京大丞兼备寇捕盗使。
接下来,新的王命接着要求征南行营,就此穿过已经初步平定和顺服康州的康州地界,去平定南海道武州境内尚存的赤裤军。但是这一次的崔致远却是未能令对方如愿了。于是,金海京内突然在大冬天就爆发了瘟疫。
然后,自崔致远、金圭以下征南行营的诸多官属、将弁都相继染疾不良于行了。接着为了防止瘟疫扩散和波及到王京的贵人们,就连往来期间的水陆道路也被剩下士卒设卡给封锁起来,西南各郡输往王京的贡税也自然暂断了。
这时候,却是又有一个来自北方的拜访了崔致远。只是当他听见了对方的名字之后不由惊讶当场而失声道:
“在野的儒士王居仁前来投奔?可是那位做的巨仁先生?”
得到了确定回答之后,崔致远却是毫不犹豫的喊道:
“还不快将巨仁先生情景来,不,我当去亲自迎接。。”
因为,这位在野儒士王居仁,别字巨仁,出身虽然只是上品六姓之外的地方四品头小姓之家,却通晓典籍而博学著称;也算是历代遣唐留学生里的前辈。但是他更有名的事迹,则是与当代刚刚退位的真圣女王有关。
要知道真圣女王已经病故的王夫大角干金魏弘,本是年纪大过她二十多的叔父辈;同时也是其历经王大兄定康王,王大弟惠康王的扶政大臣;据说在女王即位前就与之暗通往来不止,这才得以上大等兼王夫的身份共掌权柄十数载。
然而作为重要支柱的王夫金魏弘死后,这位女王就开始荒怠国事,而时常召幸各家美少年十数人嬉戏游乐于王内;乃至因此授予宠幸者美职、贵官,乃至为王使求索与五京九州的地方,时称“由是佞幸肆志,贷赂公行,赏罚不公,纪纲坏弛”
因为时权奸当政而国事日衰,有国人乃将此件情形作隐语书,贴榜于朝路抨击时政令士民广而告之。结果当时有人匿告女王此为当时隐居大耶州开馆授学的王巨仁所作,乃召有司将其囚系狱中。结果在狱中饱受拷打待死的他,做了一首曰:
于公恸哭三年旱,邹衍含愁五月霜。
今我幽愁还似古,皇天无语但苍苍。
结果其夜真的雷震雹降,于是真圣女王畏上天所警而担心为政敌所乘,再加上自己突然感染风寒就顺势释其狱中。因此他也由此在新罗的士林圈子里一举成名,而成为了一方清流的榜样和敢于直谏的士人舆情领袖。
然后就像是追随着王居仁的脚步,无论是北面的尚州还是西面的康州武州,还是良州本地境内,顿时又有许多在乡下野的士人纷纷前来投奔,其中甚至不乏与崔致远以版,同为历代宾贡科进士出身的朴仁范、崔承祐、崔彦撝等人。
他们都是新罗士人中有名的崇儒拥王代表,而相继在学成归来后曾经任事于中事省、宣教省、崇文台等近侍署僚。新罗每隔十年左右就会派遣百余名以上留学生,随各种名目使团求学大唐,以此积累下来相当数目。
只是相比大唐为国储才性质被被视为清贵美职的弘文馆、立正殿、东阁和翰林院等诸多馆阁殿院;这个国家的大权依旧是掌握在真骨和圣骨出身的贵人后代中。所以这些比照而立的近侍署僚,也是空有其名、清而不贵的闲养虚职。
所以,在久不受得用的苦闷与闲投散置之下,相继归隐乡里是他们大多数人的主要选择了。其中有些人就地开馆授学于亲族和地方以求学问传家,有些则加入到了那些治理的豪姓、民帅麾下,而成为佐僚和智囊,或者干脆成为自立的豪姓之一。
但是,显然现在他们有了一个新的选择,就是加入到这路屡战屡胜几乎无可匹敌的南面招讨行营麾下,而想办法博取一条武功出身的晋升路径。而时任行营长史而总掌庶务的崔致远,无疑就是一个成功的榜样和范例。
而这些来自新罗各地的士人是否能够得用,或又是入得了崔致远的眼中且不提;却也给征南行营带来了更多因为道路阻绝,而已经变得混沌不明的远方消息,以及地方上势力格局相关的种种内情。
比如北方乱党中,最早从尚州起兵的元宗、哀奴,以及声势最大已经占据北原京的梁吉贼军之外;又涌现出来了世达寺僧人善宗,自称新罗第四十八代景文王的庶子,而率党羽占据了铁原郡。
又有豪酋箕宣自称义军将军而率部占据了竹州郡;还有土豪出身阿慈个假称授命太守而窃据了沙弗郡;松岳郡道使王隆自领为幢主等等;约莫七八股较大的势力,分别盘踞在良州、康州、武州以外其他北面、东面的六州四十七郡之地。
而在这些较大势力的夹缝之中,又有许多股作为相应的附庸,自立观望或又是结寨自守一时的中小豪帅、头领,乃至是辗转于道路的流民、贼寇、山匪水盗,竞相而起争乱厮杀成一团。
因此,摆出一副待价而沽姿态静候王京反响的崔致远,却开始奋笔疾书一份即将随南下船团,再转送长安的扎子;也是对于那位王上对于新罗关注和用心的一番交代和反馈,同时也是变相的请教和输诚。
毕竟他在淮南镇入幕的经历,就已经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凭持刀剑的武力可以消灭敌人和对手,但未必能够解决问题的根源,或者说是一味凭持武力和盲信刀剑的结果,最后只会招来加倍的反噬而走入无解的死结。
而他所引入的“淮南军”固然是在新罗之地鲜有敌手,但是相对于新罗五京九州的遍地群寇而言,却是已经隐隐发展和扩张到了,地方可以维持和供养一个瓶颈和上限了;
目前仅能勉强维持住以金海京为中心,良州南部和康州东部之间,约长条形平原地带上数郡二十余县的局面。而间接的影响和威慑周边大致数量的郡县,来确保能够征调得到一定的贡赋和徭役。
因此,想要更进一步改变其中已然积重日久的败坏颓势和盘根错节的局面,一切还要看后续的治理、教化手段和局势演变的对应方略;而这一切又无疑要大力仰仗或者说已经离不开,来自中土已成气候的太平军的扶持和支援。
因此,在这份例行的文疏当中统计和归总了新罗国内的反乱势力分布、构成。根据这些地方豪族的来源各不相同,大体上数来可以分为这样几类,即落乡贵族出身者、军镇势力出身者、海上势力出身者和村主出身者。
落乡贵族的出身源自五小京的设立,本身就是当初为了用来迁走和安置,在王京繁衍过多而难以授官的圣骨和真骨、上头品之家,及其附属的支族、豪民、奴婢,以“别称官名,位视京位”,而就地另开宗庙合称“五庙制”。
这也是自惠恭王金干运被叛臣金志贞随袭杀,而导致王室主干——武烈王统绝嗣之后,上大等金良相、伊飡金敬信、各支小宗争夺王位的内卷化和旷日持久反乱的根源所在;大量被卷入其中的圣骨、真骨之家,也在贬斥、流亡和逃难中进一步的下堕家门,而变成地方上的六品头甚至是四品头之家。
因此,这些落乡贵族虽然也许能保留京位官等,但是再也很难进入中央官界,地位低于留在金城的王京人,只是比一般地方民地位高而已。这些落乡贵族以自己的食邑、禄邑或牧马场为经济基础,以田庄为中心行兼并、蓄奴之事,逐渐成长为雄霸一方的地方势力。
而军镇势力则是源自新罗在边境和沿海重要地方设置的军镇。武烈王5年最早为抵御靺鞨的入侵而在三陟设置北镇,宣德王3年又在平山设置浿江镇。此后为防御海贼,兴德王3年在莞岛设置清海镇,兴德王4年在南阳设置唐城镇,文圣王6年在江华岛设置穴口镇。
当然了,其中最有名且发挥重大影响力的是张保皋的清海镇。也是新罗历史上最大的海商和割据势力,但因仕途以微贱出身与王室联姻不成,又支持金祐徵叛乱而新罗朝廷所派刺客阎长所杀,所部势力星消云散,但是当年的残余旧部却是依靠海贸往来而遗留到了当代。
因此,当代中土的青淄和东部沿海一带生活着很多新罗人,在楚州和泗州涟水乡都有新罗坊。这些新罗人中原本有不少人从事海上贸易,曾扬州有新罗人王请因从事与日本的海上贸易而成为巨富。东部沿海一带还有很多新罗人船员、船主、通译、造船工和船舶修理工。
而这些势力遗存至今也大多数聚附在了太平军的治下,而继续维系着与故土的往来,乃至成为此番崔致远经略新罗的诸多义从和辅卒的潜在补充来源。而在新罗本国,除礼成江河口一带外,罗州、灵岩、压海、槥城、康州、蔚山等地,也有因海上贸易而积累大量财富,从而成长为地方豪族的许多存在。
而沿袭到当代新罗旧属军镇后裔的豪强势力,则又有平山朴氏,黄州皇甫氏、平山庾氏、洞州金氏、信川康氏和临近浿西镇的贞州柳氏等等。此外,又有寺院兼军镇多重背景结合的豪强,如禅师顺之“世为边将”,“家业雄豪”,禅师道允、折中的祖上也都是浿江镇军官出身,而依托寺院接受信众投献而成长为豪族。
然后这有衍生出了新罗所独有的寺院僧团势力,他们在政治上虽然没有什么太大影响,但是依靠历代王室和贵族的供奉和捐赠,士民百姓的献纳与投附,照样在地方轻易建立起来占地广大的寺庙群落来,而动辄坐地千倾附户上万,还拥有保护寺产的武僧和催租收佃、管理附籍的僧头。
由此形成了新罗国内名为五派九山的僧徒集团。
还有一部分豪族出身于三品头到一品头之间的村主等地方乡土势力。骨品制从社会阶层上阻断了这些地方土户、部民头领任官和上晋的可能性,于是他们只能在地方发展和维持自己的势力,形成土豪势力。他们把持村政同时参与协助郡县行政,与诸多来自城邑内的吏职者辅佐地方官府管理。
因此,其中每郡县大概会由三、四名最有力的村主参与官府行事;即上村主、第二村主、第三村主等;这些村主又称真村主,与普通村主区分开来,而地位相当于五头品。随着王室衰微和王命逐渐失去权威,他们是最先起来驱逐或是挟制了王臣官吏而自成一方的。
而这些林林总总的势力交织在一起,最终构成了朝鲜半岛上贯穿了被称为“后三国”乱世的“豪族时代”。但是,这一次他们将要面对的却是来自来之另一条时空线上的降维打击,源自太平军以新罗为跳板攻略倭国列岛的“扶桑”计划。
虽然目前只是由站在台面上的新罗人崔致远,给翘开了宏大序幕的小小一角而已。在这片新舞台上的角色全部到位之前,且将视角暂时转回到了中原腹地的河南道境内,自西汉以降就号称镔铁郡国的兖州瑕丘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