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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章八十一章 角弓不可张。

    这座茶肆虽然只有三层楼高,但与临街正门相背的另一面,却是可以视野良好的看见长安城东南角,那名大片园林馆苑所围绕,为曲江的昔日风景名胜之所,也是长安城内第一大官私兼用的游览地。

    因此,从茶楼上的角度望去,依稀可以看见历朝历代修筑的诸多私家馆墅、院园旧址,依次错落分布在了贯穿城内外而名为黄渠的宽大水道两岸附近;其中有夹杂着许多游乐赏玩设施的痕迹。

    而在南北向的黄渠流经城内的尽头,则是一大片波光粼粼的不规则葫芦形水面,梯次矗立着紫云楼、彩霞亭、凉堂与蓬莱山等标志性建筑,这是沿袭自隋代的皇家园林——芙蓉园所在

    据说自乾元以后,历代皇帝就不再在兴庆宫的花萼相辉楼上会宴歌舞,而接受满城百姓父老的朝拜和礼敬。改而沿着城墙北内大明宫连接的夹道,直接来到了这城南一隅的芙蓉园中,居高观览附近的民生百态。

    而眼下时节正当是秋旻高旷,碧云舒卷,溽暑消寂,间闻鸣蝉。隐约可见其间宫殿连绵,楼亭起伏,正所谓是“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一派景象。

    虽然现如今因为战火荼毒的缘故,此间大都成了瓦砾废墟,但是残垣断墙处处,掩映在天光之下,却有一种别样残酷和破败的美态。

    据说每逢佳节之期,这里就是行人络绎,游者缤纷。近水台前,群观书家挥墨;青石几上,闲听乐人吹笙。每见老者扶藜,时闻童声盈盈。淑女俊男,连臂携腕。或徜徉于幽路,或荡舟于江心。《曲江赋》

    尤其数年一度的科举之后,作为新出炉的进士们在“参谒丞相、拜谢座主“之后,都会来到这里参加朝廷筹办的例行宴会。因此也被称为“曲江宴”、“闻喜宴”“答恩宴”。

    参加宴会的上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堂老宰臣,下至新中榜的进士,乃至公卿贵戚、名士大家,都会因此济济一堂,以皇家内造的红绫饼和樱桃毕罗为应景主食,然后摆开水陆珍肴,令教坊倡优伶乐、名妓歌姬在池上歌舞娱宴。

    有时候还会遇到天子亲自赐宴,则会站在紫云楼上以为宣喻和训教臣民百姓。而此时诸多富家和大贾,也会乘机抢占就近位置搭起棚席,籍着这个由头招待和接待,岸边那些慕名前来观览的士民百姓,堪称是一时盛况空前。

    然后在宴饮过后,进士们还要到附近地势最高的慈恩寺塔下,作诗唱和并题名留念,称作“题名会”。据说白居易在弱冠及第之后踌躇满志,雁塔题名时留下了“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的诗句。

    而这个曲江盛会的场合,也是诸多门第贵姓人家亲自下场观风和品评人物,兼带择婿的最好时机;正所谓是“娶妻当娶五姓女,嫁人要嫁进士郎”的一时风尚。

    道理也很简单,因为前者代表了来自母系的良好家教,后者则代表了仕途上的无限可能和潜力。因此,每次曲江的进士宴之后,也是各种阀阅和行聘之礼的高发期。

    甚至有时候的皇帝也要脸红脖子粗的亲自下场,和宰相、大臣家争女婿;只是相应的竞争力严重不足。因为李唐家的公主和驸马,自高阳公主之后就开始持续风评被害中,而属于某种反面典型了。

    要知道最近两位进士驸马,还是取了宣宗之女广德公主的前宰相于骔;以及更晚一些取了唐懿宗之女同昌公主的宰相韦保衡而已。只是风评较差的韦保衡和同昌公主比较早死。

    硕果仅存的于骔,也在数年前长安之变当中不知所踪;而广德公主如今正在江陵老老实实的做女校的教师;倒是他昔日的小妾余洛真跟了崔婉蓉之后,如今正一起在襄阳养胎呢。

    当然了,曲江和芙蓉池最热闹的季节,却还不是举办进士宴的时候;而是到了三月三的上已日。最早可以上溯周朝,《周礼春官》说:“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

    到了有唐一代,“上巳节”除了要祓禊之外,还演变为皇室贵族、公卿大臣、文人雅士们临水宴饮的日子,这成为“上巳节”另一项重要习俗“曲水流觞”。

    同时,这也是民间举办少女成年礼——“及笄”之际;同时也是公认踏春切除病邪的吉日;因此在曲江之畔会早早被设置上许多的帷幕和布障,作为相应官宦、富贵人家春游宴饮之所。

    届时的长安举城勿论男女老幼良贱贵庶,也会相聚曲江池畔而博戏作乐;期间又有做男装打扮的闺阁名媛,公然与俊秀少年交游唱和;留下不知道多少才子佳人,或又是痴男怨女的故事画本。

    当然了,在宋代以后理学盛行礼教渐趋森严,于是这种男女相聚踏春的上巳节风俗,也随之在历代风俗文化中渐渐衰微、淡去;反而是在那些苗、侗、壮、瑶之类的少数民族,乃至海外的扶桑、新罗当中还有遗存。

    当然了,看着淹没在芳草菲菲而野花绚烂中的建筑,周淮安也初步有所腹案了;除了要将其进一步的发扬光大之外,最好将原本的皇家园林也一起,就此改在成一个大型的公共游乐场所才好呢!

    而周淮安此时此节到了这里,也因为附近被翻新重建的敦化、修政、青龙、曲池诸坊,正巧聚集了大量前来长安,准备参加秋分后大讲习所考选的各地士子和选荐生员;

    他们主要居住在池曲坊的建福寺,青龙坊的大青龙寺,敦化坊的兴教寺等等,原本寺观旧址征用改造而来的馆舍当中;只要能够提供相应在籍地的具保和身凭,就可以按照人头享受相对低廉的基本伙食和居住条件。

    因此在这段等候的时间里,每天早晚两次例行闭门温书的钟声敲响之后,各种带着大头巾穿着襕衫的士子,三五成群,呼朋携伴的招摇过市,也成为如今这处新兴坊市街头上的一道独有光景。

    所以,在周淮安落脚在这处茶肆不多久,就相继涌进来了好几拨的士子、生员之属;他们点了茶汤和配送的拼盘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开始高谈阔论起来,而将毫无遮掩的隐隐声线传到了上层来。

    当然了,既然身在长安又是准备参加考选之人,自然很容易就将话题给重新引到了太平军之主的身上了。

    “你们觉得这位王上,当是何等人物?”

    “自然是功盖当世比汉高,而视儒生如群氓;予取予夺如祖龙,视天下豪姓如豸犬。。”

    “前朝那位号称气吞万里如虎的刘寄奴,或又是白衣渡江的陈庆之只怕也尚且不如吧!”

    “要知道刘寄奴虽克复两京,却难逃功败垂成的偏暗南朝格局;可是如今天下之大,又有谁人能挡得这位鲸吞之势?”

    “只可惜这位主上实在是马上天子做派尤甚,既不考诗赋也不问经义,终究是失之于偏颇,而难为长久之道啊!”

    “你这话就说笑了;那位主上说的很明白了,如今诗赋不能当衣食解饥寒,光凭经义也末能挽回世间的人伦败坏,更感化不得那些率兽食人之辈;徒费工夫营钻来与时人又有何益。。”

    “人家须得弘扬的乃是应时济民的实务之策,而不是这些太平年景的装点之物。。你跟不上新朝雅政,又谈何前来考拔和谋取仕途啊!”

    如此种种,虽然免有所出自既得利益阶层的立场,刻意阿谀奉承式的吹捧之嫌,但也让周淮安面皮不动而难免心中暗爽不已。当然了,期间也有言及其他的存在:

    “为甚要举家跟着大都督而迁转?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说么!”

    “自然是因为大都督天生異稟,所居之处自然有镇压气数之能!是以水旱不兴,足年丰饶的缘故。。”

    “至于搬家迁转的那点儿劳顿和耗费算个什么,关键是只要随着搬过一回,本家的营生就越发胜过一回啊1”

    乃至是抱怨的声音:

    “这上京的宅邸也太难买了,非要按照户口多寡来贩售,想要多买几处都不准;。”

    “不是还有沿街规划好的店面铺子,没有限定什么售卖的数目么”

    “可那沿街的铺面,如今可都作价上天了,加钱多少也难求一处啊。”

    “呵呵,这新朝的便宜可有事那么好占的么?粗哟了了一丝的风头也就晚了。”

    “当初京兆府号召大伙多置办物业安家,结果各个畏首畏尾的居多,如今都是悔不了当初了”

    或又是某种老司机式的风月异闻:

    “听说平康里的三曲坊地又重开了?”

    “非但是重开了,还多了好些个新场所和花头了。。”

    “我可是亲眼所见了,那些出来游街的花车上。。。”

    “那波斯姬的皮肉真如脂白,就是味儿有些大。。。。”

    “我喜欢越地的女伎啊,那个娇小可人的温柔滋味。。”

    就在周淮安一边欣赏着曲江的景致,听了一波又一波的来客闲言碎语,略有些自得的吃完街上买来的第五样小吃,突然远处的街头传来一阵激烈的叫喊和喧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