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变成一个大工地的江宁城下,预期规划足足有二十多里周长的新城围,已经被插上了许多密密麻麻的木杆,而又用绳线连接起来而形成一道道笔直的界限。
在这些界限当中,只见大片灰褐色的深层泥土,随着挖掘地基的人群和装载往来车马,而被翻出暴露在空气中;进而显露出下面条条块块的旧日基址来。
而在通往规划城区内的各条大小河巷、水道当中,也是被逐段逐片的围拢和截断开来,由边上木质的龙骨车和绞盘轮吊,将河道中挖掘出来的淤泥土石,给输送到岸边去。
然后再将预置好得装满卵石的柳条筐子和木箱笼,沉置到加宽挖深的河道两边深层硬土里去,作为垒砌新堤岸的基座所在。
因为江南地方普遍缺乏合用的大块石材采集来源,从为数不多的几处丘陵山地中开采再装运过来的成本,更是显得劳民伤财。
所以就轮到这种在岭外珠江流域的水利工程当中,曾经大放异彩而建功无数,方便就地取材的预制件派上用场时候了。
而在距离江宁老城稍远一些的幕府山和紫金山下,则是冒起了一道道的显眼烟柱。那就是一座座砖窑的所在,对于烧砖制取建材,太平军也早已经是经验丰富了。
因此,烧砖的泥土是就近取来的细筛黄粘土,混合以煤矸粉末,然后用江西袁州萍乡县(露天煤矿)水运过来的石炭,进行昼夜不停的烧制。
毕竟土窑建好后世可以重复利用的,泥土也是就近取之不绝的。唯一比较大头花费的就是燃料和人工而已;
因此生产数量一大,每块砖的成本就一下子分摊下去变得十分的低廉和微薄了;此外预期用来垒砌城墙的粘合剂,则是传统意义上的三合土。
岭外虽然早已经有相当规模的原始矿渣水泥产量,但是正所谓是好钢用在刀刃上的道理,各种关键项目上的用途都尚且不及,就更不可能拿来修道城墙了。
不过,传统意义上的三合土也足够用了;主要成分是石灰、黏土和细砂所组成,然后在一些多雨或是潮湿的地方,还会加入米浆、稻壳、石膏腻子,比如永定土楼。
反正这个时代大多数城池的城墙,也就是三合土夯实而成的;只是根据地域和环境上的需要而在具体配料上有所差别而已。
只要在用料足够用心不含糊,一些古代沿袭到近代的城墙和建筑,甚至能够挨得住飞机大炮的轰击而幸存下来。
而江南的丘陵地带是遍地的石灰岩和红粘土、黄壤土,而沙子就更简单了,在河道清淤的时候就可以随便挖取。重点同样是过筛和调制的人工花费。
因此同样立方的三合土成本,甚至只是烧砖的几分、十几分之一。但是对于太平大都督府而言,更关键的是这些大型工程,所热÷书附和征募过来的大量人手。
虽然江东一片百废待兴而处处需要投入人力物力,但是挤出一些资源来新建一座城池,对于如今太平军治下四道十路的体量,还是绰绰有余的。
更何况,尽管后世历史教科书上,对于这些与民生没有直接关系的古代大型工程/奇观性质的建设项目,一直持有某种劳民伤财式的批判和贬义的态度。
但是只有真正身处其中之后,才会体会到某种之下而上的传统惯性和天然的呼声;因为,这是一种古典社会中的必然趋势。
对于交通和资讯都相对不发达的农耕社会而言,也再没有比大兴土木,更容易体现一个王朝和统治者的权威和国力的直观表现了。
就像是秦始皇留下的长城和兵马俑一样,后世每一个见到遗址的人都会不由想起,完成天下大统一的强秦和书同文车同轨的丰功伟业。
而哪怕是汉高祖、汉武帝、唐太宗、明太祖之类在历史上挂的盛世英主、明君典范们,也少不了在自己任上大兴土木的各种作为。
就像是历代帝王所留下的那些山陵旧址一样,完全可以通过形制和规模来直观的体现出相应时代,国力的兴衰消长的演变过程。
这并不是偶然现象,而是政权实力发展和演变到了一个阶段之后的必然结果。因此,周淮安也没有办法逆势而动忽略大众的呼声如潮。尤其是在打下偌大的江东三路之后,就更加无法抑制了。
但是相比给个人创造享受条件的营建宫室或是建造山陵什么的,周淮安只能选择从无到有建造一座新城,来体现太平军政权的强大产能和动员、执行力在内的综合实力。
这样,作为大江上下的水路转运枢纽,任何往来和经过此处的人,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来,太平大都督府在短时之内就建立起一座巨城来的奇迹和伟力。
另一方面,将浙东境内大量闲余劳力热÷书集起来修城,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更具价值的意义。就是变相的人口兼括,将那些逃亡和隐匿在乡野之间的游离人口,给吸附过来。
而在经过长时间有组织的集体劳动之后,自然而然会培养出一批习惯上下服从和集体协作的群体来,这无疑就是一批潜在的兵源基础。这就是第三从好处。
虽然不能直接作为新兵补充营的来源,但是完全可以直接从中挑选出勤劳肯干,吃苦耐劳,附从性好的人员来;组成更多的建生军序列,以供开拓屯垦或是攻城营造所需。
就算是最后层层汰选下来被放回去的劳动力,同样也可以引导和安置到那些新建立的屯庄里去,作为在册管理的后续赋税人口。这又是第四种好处。
此外在这个过程当中,又形成了一个隐性的保障措施;当乡野民间的青壮年劳力都被热÷书附起来之后,战后遗留下来的各种社会问题和人心排斥,也被变相缓解了。
因为,就算有一些漏网之鱼的野心家和敌对、反乱分子,面对剩下来的老弱妇孺;想要乘着人心尚且疏离之际煽动变乱和反抗,也根本发动不起来了。
这就是我以三亢著称的大宋,遇到灾荒后就忙着扩军的某种故智所在。也是大型工程的第五种潜在的好处和便利。
当然了,自古以来诸如长城、京杭大运河之类的著名工程,之所以被批判为劳民伤财的缘故,就是因为当时的朝廷和官府,是无偿征用和驱使百姓以为徭役的。
因此沿途地方百姓往往不但要自备口粮、工具参加劳动,还很有可能随着亢长的工期就此耽误了农时,导致全年的收成受损,乃至家人挨饿受苦;
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又怎可能全心全意的卖力干活呢;然后为了完成业绩和指标的地方官,又不遗余力的进行催逼和惩罚,导致更多的伤病和逃亡累累效能下降。
这只顾眼前目的不管长远后果的做法,对于工程项目沿途地方的生产力,简直就是杀鸡取卵式严重破坏。更别说其中由此产生的了诸多弊端和问题。
而太平军自起事以来征发的所有劳役项目,都是按工给酬的有偿劳动;甚至还鼓励表现出众的青壮年把自己的家眷给带过来,参与一些后勤性质的低强度帮工。
虽然赚不了什么钱,但是混一顿糙米或是杂面的饭食供应,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于是这在物尽其用的同时,又变相的解决了工人们的后顾之忧和思乡问题。
是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太平军仅仅用了修建一座新城的代价,就直接和间接的取得了多重的效果加成,也解决了潜在的隐患和问题,这何乐而不为呢。
更别说新城及其配套的水陆设施完成之后,对于经济流通上的加成和军事态势上的改善,同样也是无可忽略的结果。
这就是来自现代的穿越人士,与当代所谓的那些能人志士、豪雄俊杰,在长远眼光和格局、经验教训上的巨大差异所在了。
在他们眼中,人口只是一种可再生资源,需要足够的保护和维持,才能够源源不绝的供给下去。而在深悉国家组织建设的现代人眼中,却是完全可以玩出许多花来的。
而在丹徒城中,送别了带着一堆条款和要求离去的大齐使者刘塘之后,周淮安又再度召开了一场临时的军议;因为对岸有新的情况出现了。
对于荆十三娘交出来的淮南方面,或者说是广陵城中的联络渠道,出乎意料的很快就取得了回应或者说是对方迫不及待的送出消息来了。
“高骈宠信的那个妖道吕用之,为人刺杀不果,如今在广陵城中大开杀戒,又鼓励相互揭举和投告,结果破家灭门者不知凡几,人人自危而惶然不可终日。。”
“淮南大将左都兵马使俞公楚,在滁州清流县琅琊山下汇合右骁雄军使姚归礼所部之际,为寿州防御使杨行愍所攻杀,所部尽溃。。”
“河南蔡州军的孙儒部已经占据了楚州大部,而为残余的淮南水师并右都兵马使毕师铎所部,阻断于高邮湖一侧。。”
虞候长米宝大声宣读道
“再加上盘踞在淮西各州的刘汉宏,岂不是有四五家势力在争据对战了?。。”
曹师雄不由得讶然道。
“重点应该是最后一支淮南行营兵马,就这么玩球了?”
声音洪亮的朱存道
“我军是否应该乘势有所作为呢。。”
表情平静的柴平,却是难掩眼神中的跃跃欲试。
“巩固和收缩是既定的大方针不动摇,。”
周淮安却是微微摇头。
“彻底消化了江东的土地人口,才有后续行事的基础,没必要拘泥一时的眼前得失。”
“如果,大都督不想本军成为众矢之的的话,又何妨先使人取得一个过江的据点,以为各方态度的试探呢。。”
刚刚就任第十军的高季昌,却是突然建言道。
“反正如今有水军为护翼和遮掩呢。。再不济也能保证一时的全身而退吧。。正好某回下就有这么一支愿意拳拳报效的人马呢”
“你说是那些整编过的浙南兵?。。”
周淮安微微挑起眉毛,然后又很快释然;为什么不呢,他们上次去支援宣州,却只赶上最后有些虎头蛇尾的歼灭战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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