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大江对岸丹徒城內,靠近大堤名为鸾提阁的临时中军,战前动员兼军情通报扩大会议上,同样也在讨论着类似的问题:
“本军想要轻取江东的一个关键所在,就跳不开对岸的淮南镇。。”
负责江东方面情讯汇总和判研的参谋第六组组长,第一批学徒队硕果仅存的数十名生员之一李子义,站在一副颇为简陋的图版面前,对着众军将侃侃而谈。
“根据本军历年驱使往来行旅商贩中的奏报,如今的江东四路,除了暂且统一安定的福建路之外,其余两浙并宣歙大部,正为十几支大小武装所分据,而时断时续的纷争攻战不休。。”
“其中强横势大者具有一州或是数县之地,自封观察、防御、守捉、团练、兵马使,而势小寡弱者亦据一县一城或是数乡、寨之土,而敢称刺史、长史、司马、别驾、县令之属。”
“其下又有诸多附从的镇扼使、土团官、义营将,而各有部曲、乡兵驱从其间。。其间的干洗和渊源,有错综复杂而莫能事一。。此外,又有好些旋起选灭、居常不定的流兵、乱匪屡屡窜走期间。。”
“尤其是自从周宝所率镇海节度使所代表的官军主力,为本军所相继击溃和攻灭之后;所谓的十万义营兵就从此烟消云散各自归乡称据。。”
“地方上就剩下前杭州八都团练使董昌的临安镇、沿海兵马使张全的明州旧部,胡逗洲狼山镇的王郢残余,这几家算是稍有长久渊源的。”
“只可惜钱具美都尉不在此处,不然有他来现身说法讲解此处,相比更能够令大伙儿感同身受了。”
说道在这里,李子义略微扯了个有点冷的笑话才继续道。
“其他稍有实力的地方割据势力,还有史惠、施坚实、韩公玟、黄碣、阮结、章可周、唐晟、王公备、崔则等人。其中有两家已经投附本军有年,还有一家则是暗中扶持起来的义军渊源。。”
“然而其中尚能得以长久成势的,无非都是抵近沿海而坐拥鱼盐、通贸之利;而当地物产所出,向北绕不过槽渠遍布,江海相通的扬州地界,而向南则要仰仗岭外的广府、交州鼻息。”
“因此在往年间,这些江东豪帅、土将们,也没少改名换姓做过岭外海市的好主顾然而彼辈与两岭终究是隔了个闽地五州;反倒是近在咫尺的扬州地界也只有一江之隔。”
“虽然本军的水师长久巡曳往来江面与海口之间,然而扬州自楚州沿岸亦是不乏良港,更有新旧水道与大江相连。只要稍稍绕行沿海,就可以轻易抵靠到两浙的常、苏、杭、越沿岸了。。”
“要想彻底平定这些地方,并且长久引为本军所用的话,就要顾虑和谋划到淮南镇主动越海而击,或是长期袭扰,乃至扶持和援助地方乡土势力一味抗拒下去的变数了。。”
说到这里李子义顿了顿伸手道:
“接下来便由曾任镇海孔目官,兼具往来淮南镇的李师成参军,为我等解惑一二了。。”
随后满心复杂滋味而须发灰黑容颜清碩的参军李师成,也被引到了竖立着图版的木台上来,而看着地下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不由有些仿然隔世的错觉。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很快就有机会,回到这处令人想要遗忘的伤心之地来。然而地下大多数人全神贯注的面孔和专心致志的认真神情,让他很快回过神来而努力进入自己的新角色当中。
“淮南镇素来号称东南八道的第一强兵,地广民殷山海皆利,犹在镇海、宣歙各镇之上;又扼控漕转枢纽,兼有东南财赋并茶盐之利。。故养兵甚众而甲械精良。。”
“自高令公。。高骈入主淮南之后整治上下,又收聚降贼。。众裁选精壮,得以胜兵七万之额。其中又以淮镇行营兵最众约得其半,分设效雄、雄锐、骁捷、胜锐四军,以正副八部军使兵马使分领之。。”
“又有衙前、押衙、监院三位內兵马使,各领四千子弟镇防扬州的漕河、盐院、船所之要。而扬州本城中署中原本沿袭牙兵三千,近年又增扩内院子弟为左右莫邪都各五千余军额,共同号称衙内亲从军。。”
“此外又有外营将士数部,分驻淮南各地折冲要害之所以为就食,具体数目暂且不祥;只晓得其中兵势最甚者为左都兵马使毕师铎,常驻天长。。又有高邮镇守郑汉章,和州刺史秦彦、滁州刺史赵锽、庐州防御使杨行愍等人。。”
而在说到这些似曾相熟的名字时候,将领之中的一些老义军出身之人,才会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和喧哗声。因为他们每一个名字代表着给往昔的义军带来巨大伤害的叛徒所在。
“只是这些人大多与前年为过境的义军本阵所破,麾下或败或逃或是散逸。余下来的淮南各州治内,尚有州下兵马使所领的的团结子弟和团练兵;视户口多寡而千余至数千人不等。”
“不过自从扬州下令分兵于诸将就食之后,就大多相继荒废、裁撤不复了。。唯有一些水路治所尚存一二编列。”
“最后下来,便就是各地乡土之中应时而起的土团、镇戍、义营兵了。。数量既多且杂,装具操练也是简陋至极,就算是扬州城中也未必能够知晓其数目。。”
“其中大多得势者如风中草芥据摇不定,凡官军来附官军,义军来附义军;官军败亦中道截击之,义军败亦尾衔劫夺之。又长久与左近乡里争夺地界、田水;”
而就在他后续介绍的这间隙,东征军的主力在本地部队和外围武装的引领下,已经分别从邻接的常州,湖州境内开始进兵浙西腹地,开展第一轮的太湖流域杭嘉湖平原攻略了。
而在在其中一支背着形囊和铺盖鱼俪前行的队伍当中。
“这便是太湖之畔的鱼米之乡么,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再度得以聚首的王氏三兄弟中王审潮感慨道。
他手中正拽着新从地里挖起来,还带着肥沃腐殖质腥味的褐色湿土。这让饱受河南三大苦之患,而见惯了黄泛区多有的棕色黏土和黄色泥壤的王审潮,很有些不一样的感触和心怀。
若是能够在这样的湖畔之地圈下一块田土来,再挖条沟渠引水灌溉,用上大都督府提供的新式农具,种上配套的良种和施以水肥,怕不是一年可以收上两季的农获,每亩最后也有三石以上的收成。
“嗯嗯额。。”
而此时后腰上挂几枚椭圆弹体,前胸挎着一排引火管的王审知;却是一副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管问什么都是嗯嗯呜呜的。这也让最年轻的老三王审圭略有些羡慕妒忌恨的情绪。
要知道当初他们兄弟在河南光州,因为家里穷的讨不上老婆的时候;可是暗中作过了约定。大不了日后有了饷钱之后,合力从流民中买一个女人回来当家,这样不管怀上谁的孩子,无论如何都可以传宗接祧王家的种。
而现在二兄王审知正所谓是憨人有憨福,居然闷声不响的就把亲事给结了;还是出身大户后宅里肤白貌美的女方,带着身家倒贴过来的天大好处。这就更让人无颜以对了。
要知晓按照太平军的规矩,一般是资深老卒才会符合结婚成家的条件。但不意味着普通士卒就不能自行寻找伴侣了,事实上很多耐不住清苦而寂寞的士卒,都会找个女人来搭伙长期或短期的过日子;
只是他们就不能享受相应老卒成家后住所、家计和物用上的福利待遇,以及作为名正言顺军属的补贴。所以能够从女方那边带来足够的陪嫁和家用,就成为一件足以让人羡慕不已的事情了。
倒是另一位另有际遇的堂兄王彦复,倒是早早就满足了相应的条件;只是尚未有所合眼的对象,而在日常里口口声声的说:“不想轻易祸害和拖累了好人家的女子”而已。
突然就听见遇敌的警号,不由的精神一振而加快脚步连忙赶上前去;然而不过多久远方隐隐的厮杀和叫喊声就渐渐平复了下来,重新变成解除战备转为警戒状态的喇叭声。
“这可真省事的好,到现在都没见到个真章的敌手。。”
王审圭当即松开手中的短矛,对着左右暗自抱怨起来。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他们几乎是听到敌人的消息就连忙赶上去,然后又在列阵好的队伍中或是进入战场中途,就接到遭遇之敌就已经莫名其妙溃败或是逃亡的消息。然后不是原地修整就是协助打扫战场。
“小五莫要懈怠了,凡是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这时候,刚将一直沉甸甸三眼铳给收起来王审潮,却是低声训斥和提醒道。
“王文员说的不错,眼下咱们不过是在这太湖左近征战而已。。。”
这时候本旅所属的一名年轻虞候,也走了过来大声赞许道。
“这一代的有些年头和渊源的豪姓大族、宗党乡宦,都已经被之前的义军数度收拾破家灭门过了;就算是后来新起土团、乡兵的村寨乡围,也是根基有所不足或是失于人心浮浅,是以才有眼下势如破竹之疾。。”
“但是更南面那边就不一样了,宗帅豪酋依旧横行地方而独断乡曲,而对于义军亦是多有抵牾、污蔑之处;所以一时间的民心和舆情,也未必在咱们这边,而更多是视若侵夺乡土之巨贼外寇。”
“日后,也怕是少不得频频拼死抵抗于据垒,或是四下蜂起争相袭扰不断的情形;这才是真正考验我辈战技操行、军心意志与对应手段的时候。”
就像是印证了他的说辞一般,随即既有警号声响起,又有随军移动信号车上高高长杆端头的五色小旗摇动起来:
“敌袭,来自东南面的水上。。”
唐残
唐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