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而万物凋寂的长安城中,皇城大内芳林门附近光禄坊内的李光弼故宅。正当是一片高朋满座而欢声嬉闹此起彼伏,笙歌丝竹不绝的欢宴情景。
在宛若白昼的银烛华灯的照耀之下,成群结队捧着壶盘碗盏盆盂器物,衣着清凉而单薄露出手臂和肩背,宛如孜孜不倦的蜂蝶一般,穿行于满堂形骸放浪而资态各异的宾客之间。
来自昔日大内第一权宦田令孜府上的专属乐班,在这里卖力奏响欢快高昂的鹊登枝,以为出自平康北里的头牌歌妓芍药娘子,那宛然绕梁而上的轻妙歌喉伴唱。
过往宫内省专供赏赐大臣的內造御酿龙膏酒、换骨醪、兰生春等名目,在这里也像是溪山流泉一般的,被不停的倾倒在宴庭正中丈余高的蓬莱山雕上,又千回百转的汇集在偌大玉色海池之中。
然后,才有侍女以各色细颈高脚的瓶壶之属,顺着海池壁雕上的纹理机关从中舀引酒浆而出,再置于宾客坐席旁的温炉水盘之中任其自取自濯,正可谓是风雅别趣亦然。
作为此间会宴的主人,光禄卿,特进,守司徒兼同平章事崔缪,也一边志得意满的打量和寻索着,各色宾客脸上情态和神色;一边在暗自揣摩着之前黄巢召见的意思和用心。
难道是黄王有意引入他私下推荐之选,来制衡和分化这一批出任监军使者当中的成色么。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容易做的勾当,虽说许多人都把这视为一条生财之道和肥缺、美职所在,而愿意好好的报效与他。
要知道仅仅进长安后这半年多光景,他已经新娶了十多房的妾室,都是出自京中名门人家的女儿;其中既有姐妹亦有姑嫂,甚至还有一对姨表亲;而且如今还有人怀上了身孕,这就更让他心情愉悦了。
除此之外,那些在京的富商、大户和勋贵之家,为了求他庇护和关照,还暗中给赠送了许多调教好的歌姬、家伎之选;而充盈于数十处的院落、厅室之间。
因此,如今他名下这些没有名分的侍儿、婢女合计起来,足以效法开元年间的赵王、岐王故事,而做那“人怀炉”“肉屏风”的勾当了。
相比之下,他在贝州老家离散失踪的家人,还有远远陪嫁在外的庶长女,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当然了,他偶尔还是会挂念一下这个唯一成年的女儿。因为她也代表了一条,与南边交通往来和获取消息的渠道;
虽然如今的黄王已然得偿所愿的登基大宝,但是所面临的内外问题和困难还是不见得少的。相比之下那位便宜女婿所掌握的西南各道之地,虽然失之于蛮荒和偏僻,但好歹也是割据荆湖、两岭的格局已成气候。
哪怕他因为身份和立场的使然,没法像是费传古、盖洪那些老义军一般的与之公然交通往来,而从中谋取各种便利和好处;但是也可以以关心女儿的名头,而往那边派遣和安插人手打探消息,乃至使人私下交易货殖来牟利。
事实上,就算是一贯与那个“周和尚”不对付的群臣之首,执领政事堂的尚书令尚让;也免不了令自己的昔日旧部葛存叔的关系,而组织了好几只不同名目的商队于商洛道往来期间。
更别说曹皇后那边,以娘家人的身份公开与之往来不绝;而直接在广府、潭州、江陵拥有多家的邸店、行栈等现成生意,不然堂而皇之出现在大内之中的各种南方物产、器用,岂又是凭空变出来的结果。
因为有了南边的财源和物供不断,这位郓州歌妓出身的曹皇后才能在大内用恩赏手段,迅速在立正殿名下供养和笼络起一大批旧属的内侍、宫人来;进而将刘贵妃为首自成体系的万春殿所属,给挤兑的没有脾气。
事实上,除了实在没法放下脸面和身段来来的黄门八子为首亲族派系之外;包括黄王的亲信大将,当初在广府有过火并之仇的孟楷在内,大多数的义军将领都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
因此,身为政事堂五相之一的他,虽然有暗中监察朝野和收集内外资讯、消息的职责,但也没有办法犯上天大之不韪,去追究和触碰这条线上所牵涉的大多数人和事物。
他正在思虑间就见有人举杯上来献酬敬酒道:
“唯祝相公福禄海载、功名永酬。。”
却是应邀宾客当中的左庶子严实,也算是宾客之中颇有分量的存在之一。崔缪不由矜持有加的举杯回酬笑道:
“但得吉言,惟愿左庶子前程无量。。“
因为,莫看这严实只是个东宫左春坊左庶子,却是昔日大将军府下寮属官中,黄王乡党出身的老人之一。故而,他也是这次无需科举遴选,就已经被暗中先行任命为头批监军使者之一。。”
“此去东都任事,不知相公可有所教我呼。。”
严实亦是打蛇顺棍上的恳声道。
崔缪闻言忽然就心中一动到开声道
“君可知那朱壮武,可是王上所重的少俊人物,因其兄长缘故又与南边颇的渊源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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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南方的荆湖大地之上。
“为往圣继绝学,开万世之太平”
一时间太平军治下的各地公开场所,到处都是这种与有荣焉的诵读声。尤其是那些相关的寒门士子出身或是文人之属,更是恨不得时时刻刻的挂在口上,以为耳提面醒的自励和鼓舞他人之言。
而听到这段“太平四愿”“太平义理”,正当在朗州境内宣讲的王仁寿,亦是一度久久的没有说话,只觉心中百感交集很不是滋味。
虽然刚开始他也是因为其中的大道义理,深以为之心潮澎湃激动的难以自己。但是一旦回味过来之后,却又变成了莫名的恐慌和难以言加的绝望了。
而在他身边就地接受监管改造当中的旧日官宦和士人之间,更是开始弥散着一股子如丧考妣的意味和气氛来。更有许多私下的悲叹纷纷:
“微言大义、微言大义、这就是微言大义啊。。”
“既出此言,怕真的要天下士流变色了。。”
“为何如此大义之理,会应在这些逆贼之中啊。。”
“他曲解佛门精要尚且不足,又将魔手伸向了圣贤之道么。。”
“这个妖僧真是欲堑难填,一心笼络那些贫民庶族尚且不足,这是还想与那些掌握经义的治学世家,争夺天下广大士人之心,义理之辨么。。”
如此的种种,作为一名自认为的年轻士子,他当然认同这其中的道理和大义所在;但是作为从小受到家族供养的祁县王门子弟,他又忍不住为自己的家族前程,给深深担忧起来。
骑在驴背上的王仁寿,正当是满心的矛盾徘徊和思绪连篇之间,就听到一个声音叫喊道。
“仁寿兄弟,可是找到你了啊。。”
却是别号老黄羊的旧识,只见他满头大汗的追赶上来大声招呼道。
“上头刚有通知下来了,以江东先生罗隐为首新组建的太平学会,要挑选一批协助抄书校正的人手,特别强调有基层宣传工作经验的人选呢。。问你有意去试试么。。”
“可是那个号称江东诗才的罗昭谏,罗先生么。。”
王仁寿不由停步的讶然道。
“正是他了,你可知,他亦是大都督特邀出山助阵的师兄啊。。”
老黄羊满脸神秘叨叨的道来。
“这。。这。。这又是什么情形和状况。。”
王仁寿不由的风中凌乱起来,那个号称佛门还俗的“周妖僧”,怎么会有一个士人背景的师兄;难道真是某个“鬼谷子”之流神秘传承的上古门第渊源么。
而在江陵城中,周淮安却在新布设的沙盘模型前,对着最近的战报和局势分析有些为难起来。
却是峡江道上游渝州战局再度发生了变化。得到新一轮输送和补充的西征别遣军,乘着雨水绵连而敌军不被之际再度发动奇袭攻势,突破了峡口依山对阵的官军防线。
结果发现本该在州城巴县驻守的西川军,并同主将高仁厚早已经不战而退,引兵撤走好几日了。因此如今渝州境内的巴县、璧山、江津,永川、万寿各地相继拿下,已经抵达泸州交界的合江口了。
然而在继续深入泸州境内后,就为当地聚集起来的武都夷和纳溪蛮、长宁蛮的联军所伏击;连败数阵而损失大量辎重身陷重围之中;唯以残余的车阵固结抵抗待援。
若不是战场靠近江边,得到了闻讯而来的水轮船队的支援和牵制,以火器轰炸和惊散,吓退了当面布阵的数部蛮军,而将他们给且战且退接应出来,只怕这支先头部队就有弹尽粮绝的覆灭之虞了。
而在北线的金州境内,负责平乱的第二郎将钟翼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扫清了地方上的零星反乱力量;然后才将困守州城中的叛军给调动出来,进而在以堆放辎重的衡口镇为诱饵的决战中,将其一举击破和歼灭之。
最终斩首四千有余而俘虏倍半于此,金州境内的反乱之势就此烟消云散;并且还汇合了地方汇聚起来的其他义军武装,而沿着佲水河谷一路追亡逐北,杀到金州西面的洋州境内去了。
最新的消息是,他们已经围住了实力严重受损的洋州州城西乡,而希望能够获得后续的支援,而对于可能前来的山西兵马,行那围城打援之事。
于是,周淮安突然发现自己手下武装力量有些不够用了。以至于明明在两条战线上都取得了相应的胜利和优势,却已经没有更多可以追加的余力,将其进一步的扩大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