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沈云嚷饿,晚饭比往常早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齐妈她们三个显然在厨房听说了下午的事,也窘迫得很。摆好饭后,大家和往常一样,围桌而坐。气氛有点儿低。
沈云提起长颈美人酒壶,欲给洪天宝倒酒。
不料,后者竟然一本正经的拦住了:“云弟,有些话不说出来,我没心思喝酒。”
沈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刚刚回到东厢房换衣服,他越想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其实,他真的没有别的意思。而是自师父过世以来,他已习惯于将自己身上的一些秘事或者不同寻常之处,推到师父他老人家身上。
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用大逆不道的话说,叫做死无对证。他只想尽量过得简单一些,不要为生活琐事分心。这样的话,他才能尽可能多的将精力投到钻研武学上面。
师父生前常说,笨鸟先飞。他本来就资质不好,唯有比常人更努力,才能取得想要的成功。
呃,天地良心,这句话真的是师父生前常挂在嘴边的。
结果,习惯使然,他思虑不周,把大伙儿都推到了尴尬之境。
听洪天宝的意思,是想要把话说开来。沈云心道:如此也好。
是以,他从善如流的放下酒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
洪天宝环视众人,说道:“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我本是心灰意冷,没有再打算过将来。所以,浑浑噩噩的,半道上,才被那伙贼人钻了空子。”说到这里,他感激的抬手轻拍沈云的肩膀,“多亏我有云弟你这个生死兄弟。不然,我这会是穷困潦倒,病死在会馆后院的破柴房里。”
沈云被他夸得怪不好意思的:“天宝兄,事情都过去了……”
“不。你去虎跃堂当差之后,当时的情况,齐伯都跟我说了。说句老实话,换成是我,在那种情况下,也很难下决心趟这种浑水。我,自愧不如。”洪天宝摆摆手,“为兄弟两肋插刀,云弟,你是真正做到了。有你这样的好兄弟,是我洪天宝这一辈子最大的福气。”
“天宝兄,你又何尝不是对兄弟有情有义?”沈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你为了打探陈龙的情况,单骑独赴贝侯的军营;我来仙都,举目无亲,是你给了我落脚的地方。还交待齐伯他们,待我要与待你一般。你待我深情厚义,我又岂能明知你有难而不顾?那我成什么人了?天宝兄,能与你做兄弟,也是我之福。”
洪天宝哈哈大笑,一把紧紧搂住沈云的肩膀:“得了,肉麻兮兮的,我们兄弟两个就不要这样相互吹捧了。”
见两人没有生出嫌隙,齐伯等人的神色皆为之轻松许多。
笑罢,洪天宝松开沈云的肩膀,再次环视众人:“有桩事,在云弟当值的前一天,我就与云弟通过气了。只是因为云弟不在家,所以,一直没有跟你们说。今天云弟回来了,我正好宣布一下。我们武馆有一位本领高超的师尊回乡开武馆了。我准备下个月初,就起程去投奔他,从此,潜心习武。待我习得一身的本事,就去查明我家失火之由。有仇报仇,没仇就创下一份家业,光宗耀祖。”
齐伯、老罗和丁叔闻言,脸色齐刷刷的变了。
尤其是齐伯,他晃了晃身子,艰难的问道:“爷,您,您要走?”
爷这是觉得没脸面对沈爷,在家里呆不下去了啊。
都是他们的错!
老罗和丁叔回过味来,也都着了大急,双双出声:“爷……”
洪天宝摆手,打断他们,笑道:“我找到正事做了,你们应该为我高兴才是。”
齐伯面现苦色。如果没有出下午的事,他们几个确实应该为爷感到高兴。可是……
洪天宝又接着说了起来:“云弟,这一去,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还回不回仙都来。所以,这房子,还有地契,我想送给你。”
“这怎么行!”沈云将一双手摆得飞快。
洪天宝却已从袖袋里掏出了房契和地契,摆在他面前:“老话说,亲兄弟,明算账。是兄弟,就莫要再推让。我知道,街口的陈家旧宅是你买下来了,你在仙都有落脚的地方,不缺房子。可兄弟我也不是缺钱的人。兄弟的身家厚实着呢。更何况,这房子也不是白给你的。我还有事相托。”
他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沈云也不好再拒绝,只得应道:“天宝兄,请说。只要我能做到,绝不推辞。”
“好兄弟,够爽快。”洪天宝又一次看向齐伯他们,“我在仙都是外乡人,举目无亲。那时,多亏碰到了你们。你们于我,名为主仆,实为家人。我曾发过誓,要管你们一辈子,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们的。”深吸一口气,他翻眼望天,按下眼里的泪意,“现在,我是这样的情形,真应了我们家乡的一句俗话,叫做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所以,抱歉得很,我要对你们食言了。”
“爷……”齐伯他们齐齐的哭了。
洪天宝却是主意已决,转过身子面向沈云,恳求道:“云弟,你是言而有信的人。我不在的时候,你把他们照顾得很好。当年在武馆学武时,我就看出来了,我们兄弟几个里,你年纪最小,却是最有本事。他们跟着你,比跟着我,更有奔头。云弟,在仙都,我信得过的,也唯有你。我现在把他们正式托付给你。”说到这里,他歉意的笑了笑,“抱歉,我又要拖累你了。做兄弟做到我这样,真的太不仗义。”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段时间,齐伯他们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们和你,都是我的家人。何来拖累之说?”沈云一口应了下来。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应下来,才是最好的结果。
“好!够兄弟!如此,我可以放心的去罗洲了!”洪天宝起身,提起长颈美人酒壶,先后把沈云和他自己的酒盅倒满,“好兄弟,哥哥敬你!干!”
沈云端起酒盅,也站了起来:“干!”
两人都是一饮而尽。
“哈哈哈……痛快!”洪天宝拍拍沈云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来,“别看你个头比我高,实际上,比我要小好几岁呢。还没到真正喝酒的年纪。今天,哥哥且放你一马。等我从罗洲学成归来,那时,你肯定是喝得酒了。到时,再与你一醉方休。”
沈云笑着依了他。
沈云又给自己倒满酒,然后,一手提着酒壶,一手端着酒盅,挨个的亲自给齐伯他们倒酒:“同甘共苦多年,一直没能和你们好好喝回酒。今天,我们不醉不休。醉了这一回之后,大家各自保重。等我从罗洲回来,再与你们痛饮一百回。”
“是!”
齐伯他们都端起了酒盅一仰而尽。就连酒量很浅的罗婶也不例外。
喝完这杯酒,他们就与爷解除了主仆关系,不能再唤“爷”。
他们犯了错。爷是用这样的方式在帮他们改错。他们不能枉费了爷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