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哭声终于停歇。
邵员外踉跄着脱开了邵宁的怀抱。他用衣袖抹干了眼泪又稍微整了整仪容,便匍匐在地大礼参拜道:“草民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历朝历代总有民间人士花钱捐一个“员外郎”的闲职,久而久之“员外”就成了对有钱人的统称,就好比实际上并没有一官半职在身的邵员外。
萧靖快步上前搀扶住这位可怜的老人,温言道:“您不必如此,陛下也不希望您如此。父子乃是人伦大道,即便您真的是养父,对他的养育之恩也是重如泰山,与亲生父亲并没有分别……陛下也不希望您这般生分的。”
一旁还在更咽的邵宁急忙点头,但邵员外却执拗的再一次拜了下去,口中道:“此事不可,草民岂能因为一点点情分而居功自傲、忘记了君臣之分?陛下初登大宝,正是建立人望、恩威并施之际,又岂能因为草民一个人而坏了规矩、让别人也对您生出不敬之心?”
他颤巍巍地拜伏在哪里,无论萧靖怎么劝说都不肯起来。
邵宁通红的眼眶中又一次涌出了泪水。
可怜天下父母心。到了这个时候,邵员外首先考虑的仍然是孩子——哪怕他可能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血脉,那份舐犊之情仍然没有半点减损!
“爹,您老人家快起来吧,我受不起您的礼……”
邵宁才出口相劝,邵员外便用力叩首道:“陛下,宫中有纲纪在,朝廷有法度在,草民万万当不起您这一声‘爹’。来的时候那位公公和我说了个大概,您既然是已故太子的骨血,那就应当尊奉您的亲生父亲,而不是对草民如此这般纡尊降贵……这句话若为外人所知,天下人会如何看您?又会有多少闲话传出来?草民斗胆说一句,怕是这皇位都会……”
说着,他不由得伏在地上老泪纵横。
终于,邵宁咬了咬牙道:“这份心意朕明白了,平身吧。”
他很想像以前一样痛痛快快地喊上一声“爹”——哪怕是用叛逆期的时候那种最不耐烦的口气也好。
可惜,今日的他已经不可能回头,也不可能从皇帝变回一个普通人了。
邵宁也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软语相求,邵员外都不会答允——只有真正拿出君王的威势,他才会心甘情愿地站起身来。
果然,听到邵宁的“金口玉言”后,邵员外在萧靖的搀扶下直起了身子——尽管他的身躯还是那样的佝偻。
邵宁亲自将他搀扶到一张椅子边上,扶着他坐下。
两人又开始了交谈。这次的对话听上去像是奏对,实则却是在嘘寒问暖:
“家中众人可好?”
“此番经历变故,邵氏的生意可有损失?”
……
在确认邵家没有太大的状况后,邵宁总算松了口气。他忽然站起身来,又用手压住了想要跟着他站起来的邵员外,坚定地道:“朕有旨意给您,但这次没有外人,您坐着接旨就行。”
说罢,他展颜一笑道:“您是朕的养父,也是朕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之一。单是养育了朕的这份情意,便比天高、比海深,所以朕几日后会下诏封您为岐国公,以报答您的恩德。”
邵员外闻言大惊失色。他刚要辞谢,早有准备的邵宁马上道:“本朝以孝治天下。您是朕的养父,朕感念您的恩情封一个国公之位,这在外边只会成为美谈,会有很多人称颂朕的孝道,绝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的。”
邵员外本还想争辩,但邵宁的话说得十分在理,所以他想了想还是默默坐下了。
萧靖却有些伤感,因为这里面还有一个重要的关节:如果邵宁认祖归宗继承了大统,那么邵员外便后继无人了;国公的爵位虽然尊贵,但邵家并没有人可以继承,而邵员外已是半个身子入了土的年纪,就算拿到爵位也享受不了多久。
因此,没有人会在意邵员外商贾的身份;哪怕是那些对新皇存有疑虑的人,在这个问题上也只会顺水推舟,不会和邵宁为难。
想到这里,萧靖不禁偷看了邵宁一眼,心中有些好奇:
这小子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当初也是折腾了好久才成为记者的,没想到当上了皇帝以后在政治方面开窍倒是挺快的……
莫非,这份遗传也是“邵宁是已故太子血脉”的证明?
两人又聊了半个时辰,邵宁才依依不舍的让人将邵员外送出宫去。
眼见着父亲的身影越走越远,邵宁忽然回过头道:“你说,他们说的话不会是骗我的吧?我的亲生父亲真的是那位太子?”
见萧靖面露难色,邵宁又笑了笑,自言自语似的道:“他们说是,那应该就是了,要不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小腹那块胎记的?除了我婆娘,可能也就……咳,总之我的胎记形状独特,除了家里人和接生的稳婆,别人应当不知道才对。
另外,你还记得咱们被人拐到深山里,最后被陆珊珊所救的那次吗?当时不是有个人面门中箭嘛,你后来跟她确认过、这个人不是她出手射死的,对吧?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原来支持旧太子的各家早就结成了联盟,且他们一直派人在身边暗中保护我,只要我没有生命危险他们就不会出手——至于干掉那个人,应该是怕他招来大股的盗匪吧。
如果不是我确实有着特别的身份,他们完全不必如此,想要夺权的话随便找个人冒充都行,为什么要在我身上花这么多心思,你说是吧?”
萧靖不得不说,他的推测都合乎逻辑。
其实,邵宁一再怀疑这些也不过是在心理上想给自己找一条能回到原来生活圈子里的退路,但他会发现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也只能慢慢放弃这样的想法。
“好了,不说这些了。”邵宁忽然哈哈一笑,又有些神秘地道:“其实,我还有一件好事和一件想找你帮忙的事要说,你想先听哪个?”
萧靖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无奈地指了指门口道:“我可以先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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