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这样了
萧靖俯下身去,温言道:“彭三哥,你我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事情也算有了转机,为何突然要打退堂鼓眼看一切就能水落石出了,我又岂能就这么回去”
自打认了恩公以来彭三一直对萧靖尊敬有加,但这次他显然不打算让步:“再怎么说,小人也不能让您以身犯险本不该违拗恩公的意思,小人愿以死谢罪”
话音刚落,他猛地起身冲向了不远处的大树,幸好早有防备的夏家护卫一把拉住了他。
望着倔强的彭三,萧靖叹了口气道:“彭兄,在下并非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贵公子,这你是知道的。险象环生的事情我经历过不少,生死攸关的也有那么几出你若是信得过萧某,就请直言。若你实在不方便,那尽可现在离去,我自行寻找道路便是。”
彭三还想再劝,可他被萧靖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轻蔑的、戏谑的、鄙视的、像看牲口一样的身为一个曾经流落四方的灾民,他见过无数种让人不堪忍受的眼神,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从一个贵人眼中看到些别样的东西。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信任,还有虽千万人吾往矣、不找到真相誓不罢休的决心与坚毅
士为知己者死,拼了
彭三一咬牙,横下心道:“恩公这样的贵人尚且无所畏惧,小人贱命一条,又有什么好怕的既然如此,明日一早小人便带您走那条小路,就是死也要安全地把您送到地方”
此时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萧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一夜无话。
清晨,众人在彭三的带领下踏上了一条极为偏僻的小路。
披荆斩棘地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萧靖便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地震撼了。
简单地称它为道路并不恰当,因为这条路几乎可以被叫做“死亡之路”
隔长不短的,路边就能看到人类的尸体乃至遗骨。除了看到的,还有用鼻子闻到的:如果你嗅到了中人欲呕的尸臭,那么只要往身边的密林里走上那么一段,就能发现一具正在腐坏的遗体。
也因为这样,小路上伺机而动的豺特别多。可能是因为亲眼目睹了太多人倒毙在这里,它们根本就不太怕人,所有的人类在它们眼中或许都只是随时可能倒下的、会行走的食物。
更令萧靖难以接受的事还在后面。
又走了一阵,一股冲天的尸臭熏得几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几乎晕厥。
循着味道找过去,萧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里竟然有个巨大的尸坑
从大坑的深度和面积来看,这个坑里至少有一百具以上的尸体。毫无疑问,这样的状况一定是人为的。
忍着恶臭翻动一番后,更多的细节暴露了出来:这其中还能够辨认的遗体大都带着一处或几处致命伤,还有一小部分瘦骨嶙峋得让人心悸,一看就是活活饿死的。
看过这种种惨状,萧靖已然怒发冲冠。
他不是没见过尸山血河与死难的无辜百姓,但那都是北胡人做的恶,是在战争中才能看到的重大伤亡。
可是现在这一切发生在一片看似安静宁谧的大瑞腹地,下手的也都是大瑞人
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传闻中的那些皇庄究竟是种地生产的所在,还是挂着皇庄之名的人间炼狱
与此同时,萧靖也明白了彭三的一番苦心。
这个极度封闭的、难进难出的地方无异于龙潭虎穴。无论你身后有多大的势力,在这里都没有半点用处;别说夏家的姑爷了,就是皇差来了也未必好使。
夏家又如何一旦行踪暴露,人家想要不声不响的把你处理掉简直比杀头猪还简单
除非皇帝决定调动兵马围攻否则,萧靖凭借区区几个人真的很难有什么作为。
但是,迟疑的念头只在他的心中停留了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那就绝没有转身回去的道理
夏虎上前道:“姑爷,小人之前去查看过,死在路边的人大都没什么伤也就是说,那些人很可能都是成功逃出来后因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被困死在林中的。”
萧靖默然。
有了亲身体验后,他对这一带的地形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不仅群山与湖泊极大地限制了人的行动,驻守在各条通路上的士卒更是给这本已很坚固的铁门挂上了一把大锁
所有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渐渐具像:对,这就是一个囚笼
“走,继续前进吧。”萧靖背过身轻叹道:“越往前越危险,路上说不定会有他们的哨探,一定要小心些哎,这还只是第一个皇庄而已呢。”
虽然大家都想早些一睹皇庄的真面目,但这段路确实不短。
作为一个优秀的斥候,夏虎帮助队伍避开了一路上所有的耳目。在天色擦黑时,一行人终于在皇庄一里外的林子里潜伏下来。
萧靖不是没见过大片的农田,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种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耕地群。
因为庄子的面积实在太大,所以只有居住区建了围墙;萧靖聚精会神地望着视线所及的地方,似乎一边看一边在数着什么。
每过大概一顿饭的时间,才会有一小队打着火把巡逻的人经过;虽然这样的队伍有好几个,但这密度显然不足以管控如此大的面积。
在高处放哨的人也极为有限,哨塔只有区区一个。
良久,他大致估算出了一个数字。
无论从成本考虑还是眼前的情况来看,驻守此处的兵卒与打手都不可能很多,充其量不过三、五百人罢了。
而要耕种这么大一片田地,少说也要一千多青壮吧
难怪有人能跑出来了。这里的守卫如此松懈,里面的人若是处心积虑想逃脱总能找到方法。
可是,在这片被看守得内松外紧的地方,跑出皇庄或许才是进了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