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真的不太习惯这种背景审查似的对话。
又不是长辈跟小辈谈心,好端端的你说起这个干嘛明知道我是赘婿还非要提起这事,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中年人呵呵笑道“年轻人心气高,有些话不愿说出口,倒也没什么。据我所知夏侍郎对你的确不错,可你要知道,这不是看在你的份上,他看重的是自家的女儿和夏家的传承。
夏家独女有了身孕,若最后生下的是个男娃还好,若是个女娃,你的苦日子就该来了。就算你还年轻,将来还有很多机会,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个工具罢了。
再说句逆耳之言,夏侍郎是为了整个夏家,他女儿的夫君是谁并不重要,你只是恰好出现在了那里而已。
就算你生了个儿子,又怎么样呢将来继承家主的是他,你虽是他的生父,却会被夏家处处掣肘,以各种手段牵制,生怕你谋夺夏氏的家业。勿要说父子之情定然会日渐冷淡,甚至”
他特意顿了顿,冷笑道“那姓秦的女子是半个夏家人也就算了,假如你与夏、秦之外的任何女人有了孩子,若是男孩,说不准生一个便会夭折一个,你信也不信”
中年人的话说得十分直白也很是诛心。萧靖本是个很淡然的人,但在听到这番话之后心海中也泛起了涟漪。
他不是没想过大家族的种种算计,但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这么彻底地剖白一些他以前没想到或者不愿去想的事。
关键是对方的话入情入理,似乎没什么不对的。
比如,照常理来说所有的大家长都希望家里人丁兴旺,多开枝散叶总是好的,就算是庶出的儿子、闺女还能拿来和地位稍低的人联姻呢,家里儿女满堂的不好么
可是,夏家不一样。
继承权是很最敏感的事。他和雪儿的子女当然是夏家人,而夏鸿瀚乃至夏老太爷都不会允许他与别的女人的孩子,也就是和夏家没有半点关系的人成为这个家族的一份子,以免他日祸起萧墙,生出兄弟阋墙的事来。
虽然萧靖的伴侣只有夏晗雪和秦子芊,虽然和雪儿深深相爱的他对别人把自己当成繁衍工具的事并不在意,虽然中年人说的只是最坏的可能,但这样的揣测还是会让他的身上生出几分寒意。
中年人似乎很满意萧靖的反应。他稍稍抬高了声调,淡淡地道“夏家的确家大业大,但和你这女婿没什么关系。就算你能自由出入甚至动用家里的力量,但你终究是个外人,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你若是个拜在世外高人门下的孤儿,就应该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真正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就算是父母兄弟,就算是骨肉至亲,难道就可以心意地信任么”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待有些闪烁的目光完平复,方才续道“可叹你这样的少年英才,终究还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表面上是光鲜得很,可骨子里仍如漂萍,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萧靖思索片刻,恭敬地作揖道“谨受教。”
中年人意兴索然地挥了挥手“你不用摆出一副谦恭受教的样子来。我不过随便说说,你听得进去也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也罢,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旁人说上再多也是无用。”
萧靖又施一礼,微笑道“不管贵人所言是否危言耸听,小子聆听教诲后确实增长了些见识,向您道谢也是应当的。嘿,萧某本就浪荡惯了,就算与家中有些如您所说的隔膜,最多也不过是做个富家翁逍遥度日而已。不怕您笑话,被人当猪养着也是在下的志向之一,这也算得其所哉。
就算您说得在理,我又能争些什么呢难道还能争个家主不成岳丈与老太公都是一代人杰,萧某不过是个毛都没长的后辈,又拿什么去争”
中年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道“若你有心,事情也不是不可为。天下何其广大,能翻云覆雨的并不止夏家。如果有人帮你,兴许你就不再是个赘婿了,而是个能活出样子的真正的男人。
好了,我有些累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老宋,你送客人回去,记得好生照应着切莫出了岔子,明白吗”
老人躬身应命,又缓步走向了萧靖。
“多谢贵人相救,他日萧某若有机会,定将有所还报。”萧靖对着中年人再施一礼,又面露难色道“只是,出去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再打了”
老人闻言似笑非笑地掏出一块黑布来。
萧靖这才松了口气,顺从地让老人将黑布蒙在脸上,随着对方走出了房间。
走到外面,他就被推到上了一辆车上。破车晃悠着走了很久,又似乎是在什么地方绕圈;很久之后,车才停了下来,有人解开了罩着他双眼的布。
萧靖定睛一看,果然来到了刑部大牢外。再看天色,东方已泛起了鱼肚白,想来是自己和那位贵人聊了很久,以至于完忘记了时间。
来人把他送进牢房便离开了。
萧靖深吸了口气,整个人无力地倒在了稻草堆上。
总算有惊无险
最让他擦把冷汗的是,和他对话的竟然是当今天子
其实,夏鸿瀚是个被政治耽误的画家。艺术家皇帝宋徽宗、木匠皇帝明熹宗夏鸿瀚和他们一样,在自己的工作之外别有所长,一手丹青颇有名家风范,人像画得更是传神。
若不是肩负着夏家的兴衰,他兴许就是当代绘画大家了。
夏鸿瀚曾把萧靖叫到书房,给他看了一幅人像,还让他牢牢记住,之后便把画烧掉了。
画上的人便是陈伯锐。臣子私下给帝王画像终究是犯忌讳的,此事也只能偷偷做一做。
当时,萧靖是心不在焉的。立志想当咸鱼的他不认为自己将来会有面君的机会,所以看了也没往心里去。
因此,直到那位贵人问起夏家时,他才确认了这个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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