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西沉,潘凤宅院热闹依旧,不久之后,公孙止带着典韦从侧门骑马、乘车离开。
开春后的沮阳城在第一批商队归来做买卖后,街道再次喧嚣起来,日渐西沉,一盏盏灯笼升上街檐,这座城从未有过深夜净街的命令,夜幕下来后,依旧有不少人在微冷的街道上游玩、逛街。
避开热闹的街市,某一条昏暗的小巷,喝醉的汉子摇摇晃晃走了进去,扶墙想要呕吐,黑色里有人影朝他走来,一棍子抽在他肩膀上,将人打倒在地,随后又有几个人过来,将这醉汉扔了出去。
“好了,回去吧。”有人甩了甩手中长棍,与身边同伴面无表情的往回走,守在漆黑安静的一处破旧院门前。
他们目光冷漠,外穿的布袍里面,皮甲贴身,腰后还有一把短刃,并非寻常富裕人家的护院,直视前方的尽头,车辕声缓缓过来,片刻后,马车停在巷口,当先从马背上下来的巨汉脸色带有酒气,将趴在路边的闲散汉丢飞出去的同时,车帘掀开,一身云纹锦绣的公孙止走下车撵。
“就是安排在里面?”他看了一眼在地上呻吟的醉汉,负手朝巷内的小院过去。
典韦走回来跟在后面半步,左右打量了巷子内的情况,便是点点头:“…掳来后就一直待在这里没有换过地方,按蹇管事的话,应是这里没错。”
两人带着数名近卫狼骑过去,院门口,四名护卫见到走来的身影,连忙分开两侧,低头拱手:“卑职见过主公。”
院门拖着长长的呻吟打开,过来的身影嗯了一声跨步而入。
安静的内院还亮有灯光照出窗棂,几名路过的丫鬟仆人走过廊檐下,其中一人端着羹汤,敲了敲门,随后推门而入,昏黄的灯火里,将食物放在放在不远的桌上,忍不住望着并婀娜的背影赞美一句:“甄小姐真好看。”
柔暖的火光里,深紫色身袍上衣,下罩一件白底紫花点缀长裙,腰身收紧勾勒出诱人的美态,鬓发微微向后低垂,几缕青丝下放到纤细的肩上,衬托铜镜里勾描的淡紫眼线,长长的睫毛对镜子眨了眨,眉目更是妩媚传神。
这本就是一张倾城之色。
葱白的玉指握着桃梳滑过发梢,停下来,饱满玉润的双唇微微勾了勾,泛起一丝苦涩,“……很多人都说我美,可是我却不想要这样的美丽……”
“怎么会呢,派过来侍候小姐的几位姐妹都在下面说,要是自己能像您这般美貌,说不定就不用做下人的命了。”那名丫鬟放下羹汤并没有立即走,双手交叠在小腹,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而且,奴婢听说甄小姐还是咱们都督的义女,那可就不得了了,又是袁冀州的媳妇,又是都督的义女,这天下的富贵都在小姐身上了呢。”
铜镜前,甄宓微微转过还有青涩的侧脸,嘴角笑了起来:“你不是我,不会明白我的感受,不过你能留下来多说一会儿话,我心里已是很高兴了。”
“这是奴婢该做的……”
“还是要谢谢你。”
“这可使不得,奴婢是下人,专门派过来给小姐谈心的,小姐还是趁热把这碗羹喝一点吧,是厨房那边特意熬的,很养身体。”
“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喝不完的啊。”甄宓放下木梳,起身过来端起那碗羹汤,脸上的愁色已经稍减了许多,大抵还残有少女心性,朝那丫鬟眨了眨眼睛,“要不,你和我一起把它分了吧……”
乖立那里的小丫鬟抿着嘴盯着那只碗,犹豫了一下,偏头朝紧闭的门扇瞧上一眼,喜笑颜开的点了点头:“好啊好啊,小姐,你是不知道,奴婢们吃很少的,又很差……唔…就比普通人家好那么一点……”
甄宓微笑看着她,伸手取过旁边一只盛酒的漆耳铜杯,正要倒的时候,门外脚步声过来,那丫鬟连忙转身,后退一步站到侧面,女子的动作也停下,门扇推开。
吱嘎——
夜风先跑了进来,吹的灯火摇曳,高大的身影负手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旁边紧跟的巨大身形,找屋里的丫鬟招了招手,后者看见那张恶脸,娇小的身躯哆嗦了一下,乖乖跟着走了,退出房间,随后,房门轻轻又阖上。
案桌后,放下漆杯的女子朝那人影,福了一礼,青涩、略有妇人妩媚的脸上露出些许紧张,低着头没有抬起,双眸直直的看着地面,细眉紧锁。
“宓见过义父……”声音细弱蚊声。
火光静谧燃烧,话语过后,屋内沉寂了一阵,只听袍服摩擦扭动的轻微声响,公孙止走过去在案桌对面坐下,灯火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哗哗的倒酒声中,声音低沉响起:“……今日你将我叫来,想必是为袁熙的事吧?”
甄宓站在那儿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后也跪坐下来,脸色黯淡,将倒满的酒杯,捧在手中奉上:“并不全是为我夫君……他是袁冀州的儿子,能否脱险也是他的父亲该想的,但作为妻子,甄宓也是要问问的。”
接过酒杯,公孙止放到嘴边轻啄了一口,目光盯着她,没有说话。
“义父……我夫君他身世显贵不假,但也是经历凄惨……”素白的指尖抠着桌面捏在拳,女子深吸了一口气,与对面的视线接触:“……年幼遭受蹇硕酷刑,已经不能人道了,义父为何还要继续折磨他……求义父开善心,放他和宓儿离开吧。”
“他不能人道……这点我也是后来知道的。”公孙止放下酒杯,“……蹇硕出身皇宫,心理多少有些扭曲,喜欢折磨人,他把袁熙泡在水牢里差不多半个月……下面却是差不多废了,这点上……我只能干的不错。”
听到陡然一转的话语,甄宓表情顿时愣住,还未反应过来。公孙止身子往前倾一点,手指敲在案桌,轻响两下:“你是妇人,有妇人之心,不怪你。若我是麾下将领说这番话,是要挨鞭子的,我与袁本初本就是敌人,自己儿子看顾不好落在我手里,受这样的惩罚,就是应该。”
“……那也不应该……一直这样折磨他啊……”甄宓毕竟与袁熙是夫妻,眼眶湿红起来,语气也带有哽咽。
“那也没办法,袁绍的长子年龄大了,不好抓,小的太小,常在府中很少外出,就只有袁熙比较合适,不抓他,还能抓谁?”又倒上酒水,公孙止放下酒壶,看着她:“不过,他父亲已经缴了赎粮,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去了。”
“谢谢义父!”
对面的女子擦了擦眼眶,抹花了眼妆,忍不住还是道了一声,然而公孙止摆了摆手,“但是你,不能跟他走。”
“……义父……这是……为什么?能告诉宓儿这是为什么吗?”甄宓双手捏紧,目光求助的望着对面冷漠喝酒的身影。
公孙止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从席位上起来,将喝尽的漆杯放到桌上,转身朝门扇那边过去,吱嘎一声打开门,脚步稍停一下,公孙止偏过头看她:“因为,将要有人代替你去做袁熙的妻子,这是一步棋……任何人都不能破坏,谁碰谁死!”
房门外,脚步声远去。
“……也包括你!”
灯火静谧,倒映墙上的窈窕人影,颓然跪坐下来,夜色的庭院,不久,甄宓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