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段城墙上,墙垛在石弹轰击下崩裂开来,扭曲的发出断裂的巨响带着残屑坠下城墙,徐晃灰头土脸的向后推开,他麾下数名亲卫举着大盾将前面、头顶封的严严实实,崩飞而来的石屑、落下的箭矢呯呯呯击打在铁片上,然后弹开,周围士兵的呐喊、嘶吼一直未停下来过,背着箭筒的弓手从盾兵、墙垛后重新站了起来,挽弓朝城墙下方抛射而去。
攻城战并非原野排兵布阵,或者突入敌阵斩将夺旗,此时的徐晃,在作用上更大程度是维持士气、军心的作用,中层将校则指挥各自部曲守卫他们负责的城段,但眼下,他们从未经历过这样‘无耻’的战法。
箭矢如雨点落到城头上。
掺杂其中的还有更多石弹划过这片天空,数十、成百的倾泻下来,磨盘大小的岩石落入奔走的人堆,砸到一片片的身影,一些直接轰击在士兵盾牌上,连人带盾压在地上硬生生翻滚数圈拉出一道长长暗红色的血毯。
“弓箭——”
推开前方盾牌,徐晃拔刀斩出,一支羽箭断裂脚下时,他歇斯底里呐喊“——还击啊!”
视野的远方,高耸的扭力抛石架不断的响起发射的吱嘎声,甚至当中有一两架太过频繁操作,横梁都断裂坍塌下来。获得汉籍的罗马辅助兵在指挥官的呵斥中抓紧时间修缮,较远一点的旗帜下,监督的马尔库修斯对于出现这样的事,有些不安的望去白色巨狼旗,成千上万的军队拱卫在那里,而手握这庞大兵马的狼王,就坐在树荫下一张椅子上,望着激烈如火焰焚烧的城墙。
“西面的于毒准备的差不多了吧,传令给他,袭击邺城西面城墙,天黑前我要看见城头挂上狼旗!”
镶嵌在肩甲上的狼头恍如呲牙咆哮,低沉说话的声音里,公孙止大马金刀的坐在树下,双手压着膝盖,整个人像是融入了阴影里,近卫狼骑左右延伸,呈弧形摆开阵势,他身侧两边则是典韦、李恪屹立,他们的前方是一枚枚石弹如同雨点般落向城墙,无数的人影在落石之中挣扎、奔跑、还击,所有人都拼命抵抗,想要将城段在狂风暴雨里坚守下来。
这段时间他并未全力攻城,在得知曹操病重退兵回许都之后,沿途也在进行试探,看看对方是否藏有诡计来埋伏自己,或者迂回绕后袭击后方的辎重,然而如此缓慢的速度下兵临邺城,已经确信了曹操确实病重的事实,所以在上月便是做出南下计划的更改,尽可能的不用士兵攻城,想要拖延一点时间,一旦等到许都彻底在恐慌和不安中爆开来,那么眼下整个冀州将不再需要一兵一卒就能彻底拿下。
“公孙止!你拿不下邺城的,徐晃岂会是我这般不堪——”
“…主公很快就会重新携兵北上,你会像当初袁本初败亡,逃回幽州等死!!”
……
怒吼、叫骂的声音从不远两道捆缚的曹将口中传出,正是守卫魏郡、阴安的李典和乐进二人,十万兵马南下,先行的骑兵直接切断两城的来往,以辽东步卒为主力,郭汜的西凉军掩护强行登城,一个下午便是拿下,乐进弃城逃亡时,被赵云一枪打下马来,成了俘虏,而李典在城头上被黄忠用刀背直接扫中了铁盔昏迷过去。
坐在椅上的公孙止,只是偶尔看一眼俩人,并不理会。正在这时延绵的北地军队边缘,斥候截下了几名来自南面的快马,检查了书信后,急忙朝中军冲了过去。李恪随后也接到手中,不敢怠慢,快步走了过来。
“首领,南面急信,是曹操的人。”
望着城墙的狼王收回了视线,将素帛打开看了一眼,就将其收了起来,然后靠着椅背人也跟着沉默下来,面无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典、乐进还在怒吼,公孙止缓缓站了起来,披风抚过椅子拖到了地上。
“公孙止,有种杀了我——”
“…我李典…”话语停下,高大的身影盖过来,遮挡住了阳光,阴影之下看不出公孙止的表情,只是顺着他手臂缓缓拔出了刀锋,然后,一刀劈了下去——
捆缚的绳索断开,垂落到地上,李典怔了一下,随后猛的弹起来,挥起拳头朝对面打过去,手只到一半距离,就被一只粗大的手掌捏住了手腕,恐怖的力道将他整个人都提离了地面,吊在半空中时,就听公孙止平淡到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
“你们…随我去许昌。”
声音飘远了。不久之后,城头石弹的攻势渐渐停了下来,城上的曹兵抓着片刻的间隙坐在地上休息,直到下午天光露出昏黄的颜色,城外的军队射来书信,告知他们曹操病危的消息,徐晃将那讯息撕碎扔下城墙“此乃公孙止攻心之计,尔等且莫上当!”
一众士兵继续休息,他走在城头,死死咬着牙关。
“主公……主公……”
残阳如血。
哽咽的声音压的极低,望着南面许昌的方向,一遍一遍的念着,城外,西斜的残红照着大地,徐晃看到一支万人骑兵朝南奔去……
彤红的霞光中,两柄长兵在半空交击,溅出火星。
司隶,虞城。
城上、城下无数视线里,一红一黄两匹战马交错而过,金铁之声在空气里炸开,卷毛赤兔兜转回来,背对城墙,女子横戟勒马“叔父如今觉得玲绮武艺如何?”
“算是合格了。”张辽收刀点了点头,“不过要拿下虞城,可不只是武艺而已,到时,叔父不会手软的。”
吕玲绮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城墙,以及上面魏越、成廉、宋宪三名将领,“叔父你看,他们都是我并州人,你也是。”她回转头来,促马缓缓靠近过去“为何并州人要与并州人厮杀的你死我活,当初我父亲和叔父带着一众兄弟追随建阳公出来并州,流的血还不够多吗?”
“这不一样,辽如今是曹将,城墙上的所有人弟兄也都是曹家兵将,不是小孩过家家那般分对错,玲绮你还不明白吗?!”
“不明白的是你——”
张辽刚一说完,一道雄浑威严的声音从身后的西凉军阵中传出,他急忙策马回头,分列而开的阵列,一匹通体黑色雄俊的大马缓缓而出,铁蹄踩在地上发出叮叮的响声,上面那持缰坐着的身形亦如他记忆中那般高大威猛,金锁兽面吞头铠,腰挎一柄手臂粗的汉剑,披风随风摆动时,仿佛山岳般矗立在人眼前,有种无法逾越的错觉。
“奉先……”他轻声唤了声。
过来的骑士,在两丈距离驻马停下,山风抚过斑白的头发,一对浓眉倒插鬓角下面,威目如星的直视张辽“文远,如今天下局势已变,该是做出选择的时候了,一直这样拖下,将来你的孩子、孙子都将活在这遍地烽火的世道,人命贱如草,你说他们将来知晓明明有机会生活在太平盛世,却是错过了,会不会恨你?”
“…要是天下继续这样乱下去,曾经和我们一起从并州出来的兄弟们还有几人能还?文远,这辈子我们打的仗够多了,别让我们的后辈也走这样的路,你也不想他们将来有一天死在这样的战场上吧?我们受过的苦,不能再重演一遍了!”
吕布一脸平静的看着微微颤抖的张辽,之后,他抬起头望去城墙,声音陡然高亢呐喊出来“…我并州儿郎何在!”
一勒缰绳,纵马在城下跑了起来,雄浑的嗓音再次呐喊。
“并州儿郎何在——”
“并州儿郎何在——”
安静的城墙上,一名名并州士兵望着下方跑动的身影,成廉一拳砸在墙垛上,大声回应“成廉在!”
紧跟着,魏越也大声喊出“——末将魏越在!”
四周,密密麻麻的的士卒、校尉听到将领的嘶喊,将原本对准下方的兵器、弓弩收了起来,然后高举过头顶,双眸都在变化出强烈的情绪,巨大的声音化作一股,在这一瞬间怒吼出来。
“并州人在此——”
天云都被震动。
张辽慢慢拱起手,声音平缓的开口“并州张辽……”然后斩钉截铁的落下“——在此!”
……
许都,一群群世家派遣耳目集结探听情况,不断的选择站队,想要将自家的利益更大化,有人联姻纠成一股大势力,有人选择皇权想要除掉曹家余孽,一时间风起云涌起来。
杨府之中,老人拒绝了登门的官吏和豪族,再次进门闭户,甚至将杨修驻足将家中,他经历的风浪非常人能比,望着皇城的轮廓,隐约间觉得除了要变天,应该还有一场阴谋藏在这片夕阳的光芒下面…
曹府,开满鲜花的庭院小圃之间,绝美的女子坐在水池边观赏着水中欢快的鱼儿,偶尔她拖下莲鞋,露出纤弱白皙的脚踝,轻点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好看的眸子不时瞟去某一个方向,露出媚态。
躲在假山后的青年在这一刻看呆掉了,心绪不宁的回到书房,回想起那一幕,浑身都在燥热,不久之后,他写下一篇文章……名叫《洛神赋》。
金殿内,天子威严端坐接受众文武的朝拜,对于朝中没有曹操的身影,他终于感觉自己像一个皇帝了……
在这个月底的下午,所有人、所有的事都在城中不断发生、汇聚,直到沐着夕阳而来的骑兵跨过兖州陈留,直扑而来时,出现了裂痕,然后都将在之后的某一天内倾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