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兴打了几个电话,一个小时不到,就来了四个年轻人,开着车把姜华带走。
方秋生这些日子也是饱受精神折磨,此时事情了结,也是浑身虚脱,许久都缓不过劲。
他心中五味杂陈,其中也不无后悔,不是后悔为妻子报仇,杀那个降头师,只后悔当年性子爆裂冷酷,总想要做枭雄,却不想想,做了枭雄,年老体衰还是要还回去的。
但凡他当年知道一点分寸,讲究些和气生财,不要把人逼到死路去,又哪里会有今天这一劫?
他此次是幸运,弟弟竟然与这多么高人交好,让他能逃出生天,但是如果弟弟只是普通人呢?他不光要自己倒霉,还要连累亲朋好友。
方秋生越想越觉得自己糊涂,早些年他总认为大儿子性情柔和,做生意总要留下三分余地,虽然能力不差,但不是个能开疆拓土的天才,恐怕家业到他手里也是逐渐落败的命。
只是到底是自己儿子,其他儿孙更是个个不肖,他也只能把家业交托给长子,但经过这一次,他到开始觉得儿子比他强,感叹了一声,揉揉眉心,一转头,却见孙子孙女坐在沙发一角,抱着族谱和一大叠书本窃窃私语,时不时地惊叫一声,十足兴奋。
他这几日心里有事,祭祖的时候也没多注意,此时才惊觉自家弟弟居然不知道怎么补全了族谱不说,还搜集资料,整理出十二册族志。
随意一翻阅,族志里有祖先的趣闻,语录,山水笔记,有文言文,也有白话翻译,还有后人给先人的注释,十分生动活泼,因为是祖先自己所写,有些段落让人看了感慨万分,心生自豪。
例如有一段,一位祖先写他在江南路遇一龙王庙,便先去拜祭,见龙王庙供奉的龙女像骨肉匀停,肌理细腻,便写下诗词赞叹了两句。
后人就在他这一段旁边批注,问家里供奉的那个龙女是不是他下聘替自家的小龙聘回来的!
当然,祖先肯定没办法答复了。
这些段子一大堆,越看越有趣。
方秋生叹息:“二弟,你真是了不得,对族里的贡献比哥哥大得多。”
他还当自己赚了一点小钱,想回来造福家乡,现在看一看,哪里还用得着他?
“只这族志,我们要好好编辑整理,流传后世,让后世子孙都知道先祖的事迹。若是我将来也在上面留一笔,让我的子孙们都知道我这么一个人,也就虽死无憾。”
方若华听了一耳朵,也有些好笑,这些记录到还真有一部分是方家祖先留下的,只不过先人只留下只言片语,后面让自家亲爸亲妈发挥了下,胡编乱造也有不少,不过,哪怕是编造的,至少里面记录的所有知识都是有效且真实,也就无所谓了。
姜华之事了结,方秋生顿时觉得身体轻了十斤,彻底放松下来。
祖孙三代,都有些乐不思蜀。
方宇和方盼如今更是爱死了老家这座房子。
房子足够大,要是想静的话,一个人就能拥有数不尽的空间,不愿意时,绝不会有任何一个来打扰。
要是想热闹,随时可以见到无数个经验丰富,见多识广,擅长说故事的好朋友。
在这里能找到无数惊险的,有趣的,让人快乐或者让人震撼的游戏,也能安安静静地享受电影,香茗,美食。
不过两日工夫,他们两个就觉得这座‘古堡’,像童话中的存在,住在这里一点都不会有做客他人家中的不适感,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奢华的度假区都要舒服。
方秋生也很喜欢,但他们还是要走的。
“哎,一大家子人,脱不了手,恐怕也只有死那一天才能真正落叶归根了。”
说是海外游子想念故乡,但一去近五十年,他们的根就算还在国内,枝枝蔓蔓的却已然留在了远方,恐怕是回不来了。
方春生也不伤感:“反正来回一次用不了多长时间,住在哪儿都无所谓。”
送别方秋生祖孙三人,方家就再次恢复到往日的步调上来,方若华也老老实实地去上学。
她也快要毕业,唔,到了找工作的时候。
虽然方家如今的生活很精彩,但是精彩之余,照样还得柴米油盐酱醋茶,踏踏实实过日子。
……
今年四月的天气真是时晴时雨,捉摸不定。
周玲玲却觉得很冷,穿着厚厚的大衣,吐出口气还是带着冰寒。
发上插着的玉簪有些发黄,发黑,越发陈旧,很不好看,本是上等的玉,如今瞧着到像劣质的假货。
周围的人不自觉都避着走,周玲玲所过之处,连摇着尾巴的宠物狗都要绕一大圈,不肯接近。
“必须要做出选择。”
周玲玲蹙眉,按了按发簪,没去看越发阴沉诡谲,渐渐竟只用气息就能刺痛她的鬼爷爷,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随手紧了紧衣服,上了地铁。
地铁通往帝都最南端。
在她心口安家的老鬼沉下脸,阴测测地看着她:“你想驱除我?你以为会有人愿意帮你?呵,别开玩笑了,人皆自私,你有什么东西值得别人帮?你以为驱除我这样罪孽深重,和你牵连又深的老鬼是件容易事?”
周玲玲不说话。
她知道不容易,她求白羽,白羽看她的目光简直像看一个傻子。
在白羽看来,自己简直是犯了糊涂,自断臂膀,老鬼是她的底牌,是她的外挂,是她的依仗,哪有自己要清除掉自己依仗道理!
以前,周玲玲也这么想。
可是,她上个月回了家乡,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她竟然不敢抬脚,不敢走进去,因为身上阴气越来越重,已经到了只要走过,便形成污染的地步。
妈妈身体不好,又是阴年阴月的生辰,八字轻,沾染一口阴气,怕是要病上一阵子了。
她还是舍不得!
就那一瞬间,仅仅一刹那工夫,周玲玲忽然有点明白——她的确想出人头地,想风光无限,有永无止境的欲望,她也不觉得自己的欲望有什么不对,谁又能没有欲望?圣人也不能!
可是,她爸,她爷爷奶奶也就算了,反正她也不觉得他们亲,但等她登上高峰,俯瞰一切时,她那可怜的妈妈不能站在她身边,夸奖她,为她骄傲,因她自豪,分享她的荣耀,那这荣耀又还有多少价值?
母亲多年劳苦,已是病得很重,恐怕时日无多,若是带着鬼爷爷,怎么可能回家尽孝?
周玲玲默默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看着上面方若华编辑几个字略略出神,翻开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
这册子是一个朋友特意找来给她,在修士圈子里并非多么难得,可也不是人人都能有。
周玲玲认认真真读下去,方若华的文笔很好,简明扼要地列明考取三级驱魔证,二级驱魔证,以及以及驱魔证的诸般要求,没有任何模糊不清的字眼。
三级不需要本科证书,但有审核制度,德行分要求正面分数六十分以上。
周玲玲咬了咬嘴唇,翻查附表,看上面德行分的积分要求,别的且不说,光是不欺诈,行等价交换原则这一条,她就不合格。
“哎!”
不过不要紧,她还没有超过永久去除考试资格的那道线,只要连续三年没有任何扣分项,也就能达到报考标准。
周玲玲默默盘算了一阵,看向手机的导航图,想那些还太远,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解除后患。
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如果她再不下定决心,恐怕就真的没有修整道路的机会。
短短几年,每逢夜深人静,她都不敢去照镜子,总觉得镜子里面那个消瘦苍白的女人并不是真正的她。
到站,下车,举目望去,山间灵气扑面而来。
周玲玲寻着导航图,找到山间一个小小的寺庙,诚心跪拜菩提:“求菩萨保佑,若能渡过此劫,必定重新走出一条生路。”
这里是白云寺的分寺,不过没有挂白云寺的招牌,不显山不漏水,也没多少人知道。
主要是帝都南郊这边最近灵气越来越足,大的寺庙道观都不免想抢占一块地盘,好在大家也都不过分,挑的不过是荒山野岭,挑也就挑了。
不光是寺庙道观,还有几个消息灵通的大地产商都买了地,准备进行一轮大开发,这种事永远避免不了,唔,方东林也抽调了一部分资金,有意掺和一回。
说来也是巧合,方若华正让雪斋给她和食我姓介绍一位大师,要听讲经,静一静心。
其实食我姓信道不信佛,不过她们两个姑娘只是闲来无事进山避暑,顺便找个地方休息,寺庙还是道观便都无所谓了。
几个人刚坐下,寺里的人就过来通知,周玲玲前来求医。
方若华愣了下,随即轻笑,这到是难得,不过原文里的女主后来也不肯再修鬼道,她并不是个笨人,哪怕再钻牛角尖,也终知道怎样做对自己最好。
“按照正常流程走就是了。”
早在很久以前,白云寺和上清观就替被鬼物纠缠的善男信女们解除烦恼,周玲玲这事,说白了也是同样的事情而已。
半个月之后。
世上少了一位半仙周玲玲。
白羽正一门心思要去观想无字天书,用尽各种办法想把申请递上去,知道这个消息,也有半刻走神,叹了句可惜!
“本以为是个聪明姑娘,没想到也是蠢货。”
在他看来,那道行不浅的老鬼很有价值,便是修为再高,也不过是个鬼物,有数种手法能把他炼制成自己的鬼奴,解除周玲玲身上的麻烦,她却选了最蠢笨的一种。
周玲玲如何,并不在方若华关心的范围之内,她现在要面临的是即将到来的毕业。
方若华没打算继续考研,她想了想决定参加公务员考试,将来做一个检察官或者法官之类的,要不然进入公安部门工作想必也挺有意思。
唔,律师也可以,虽说在国内做律师这一行恐怕没有想象中那么有趣。
特事局的人听说以后,先是瞠目结舌,随之极力邀请,可以说给出的优厚待遇能让人趋之若鹜,不过,方若华对他们那儿还是不大感冒。
主要是没必要,方兴和方桃都在里面当顾问,这两年方家负责培训人才,里面百分之六十的工作人员都是方家培养出来的,她还去凑什么热闹。
这几个小时空,古代时空不说,现代时空里她还没当过公务员什么的。
再说,难得学了一回法学,也应该学以致用才是。
将来做什么之类,现在随意考虑考虑也就是了,还是先要报名参加全国司法考试,六月份开始报名。
方若华开始准备考试以来,终于能体会到雪斋那几个孩子想考一级驱魔师的痛苦。
天下第一考不愧为天下第一考,连方若华都觉得十分头疼,做一千道题,一万道题目,依旧会觉得有哪里不足,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要知道,这几年每年都是好几万人参加考试,可合格率只有百分之十几。
就这比例,雪斋他们再也不该抱怨考了两年还是过不了一级。
两年算什么,不让他们二十年奋战不休,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否则哪里显得出资格证书的珍贵之处!
一级她自己都没考上好不好!
“方若华,你不觉得自己说这话很容易挨揍?”
方若华刷着题,一走神便随口念叨了几句。
图书馆里,她身前身后,左边右边同样准备司考的学生们齐齐转头盯过来。
方若华一笑:“复习。”
最后这半年多,她是决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先把司考过了再说。
这是入门第一关,既然学这一门专业,总是要过了才算不负这四年辛苦。
吐槽归吐槽,虽说司法考试很难考,可毕竟还有百分之十几的录取率,方若华机会绝对很大,她要是还为此烦心,实在就该天打雷劈。
一转眼四年大学结束,同学们各奔东西。
方若华和食我姓一起考完了该考的试,拿到了该拿的证。
两个又一起报考公务员,最后挑来选去,还是顺从了食我姓的好奇心,考上了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