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确切点儿来说,他们已经不是退,而是溃。
不管是公路上,还是公路两边的田野里,都有士兵,他们已经没了最基本的队列。
虽然他们的背上,还背着枪,但刘浪分明已经感觉到,这支从前线溃退下来的军队,已经失去了曾经的勇气和决心。
而这,还只不过是远距离没有接触到的时候刘浪所感觉到的。
等到了近处,刘浪才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严重。
奔跑着前进的士兵根本不管面前阻挡了他们道路的难民,甚至极为粗鲁的用枪托和拳打脚踢将难民赶开。
距离独立团缓缓停驻在公路上的车队还有三四百米,刘浪就听见难民的哭嚎震天,不过,却没有人敢反抗。那群在淞沪不知和日军血战过几场的士兵眼里,都带着浓烈的杀气
刘浪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他很清楚,在淞沪和日军血战三月,漫长而残酷的战场已经逐渐消磨了这些中国精锐之军的血勇,随着最高统帅部朝令夕改的撤退军令,加上日军第十军于三天前在整条防线的后方登陆即将要截住退路,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后的血勇彻底损耗殆尽。
这一刻,他们已经不是在淞沪战场上敢拼出百分之五十以上伤亡率还能继续作战的英勇中队了,他们已经只想早点儿离开这个鬼地方,活着逃回去的弱者、懦夫。
不是他们不够勇敢,而是,信心彻底的崩塌,从将军到士兵。
这,是最高统帅部也没有预料到的。亦是所有战死在阻击日寇前线的将士们也没想到的。哪怕是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
这种丢掉荣誉丢掉信心的溃败,甚至已经不是他们自己所能扭转的了。
曾经的时空中,第67军以军近乎覆没为代价,在松江城阻击日寇三日夜,最终救下了超过五十万大军通过两条通道后撤,但谁也没有想到,五十万大军,信心已失,锐气已无,加上某些高层战略决策失误,再加上某些高级将领无耻的背叛自己的诺言,三者合一,这才导致南京这个古老城市的巨大悲剧。
可以说,当那个古老城市中华门被日寇的炮火洞开的那一天,不仅是整个民族的悲剧,数十万精锐之名,也彻底葬送,很多人就算还活着,他们其实也已经死去。
包括最高统帅耗费近六年打造的最精锐德械师,部在这场战争中被消耗殆尽。而失去所有精锐的中国,在接下来的十来场大型会战中,一败再败,一退再退。
从华东,退向华中,退向华南,退向西南,整个中国,差一点儿,就退无可退。
唯一值得赞扬的是,中国,从未停止过抵抗。无论是已经失陷的华北、华中、华东还是华南。
失去了精锐的中国,昨日还是农夫,今日成了士兵,一批批新兵死去,一批批新兵成了老兵,用国死亡超过4000万人的巨大创伤,将日本这头已经失去了理智的猛兽,牢牢陷入泥沼。
但这一切悲剧,本可以避免的,刘浪以为自己能行。第43军还在松江和日寇第六师团血战,他率领麾下之军就像扑火的飞蛾飞向那个战场,也是想为淞沪所有撤退中的精锐争取更多的时间,让他们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四条国防线上设防,给首都留下更充足的时间去考虑是走还是留。
可是,从现在看来,刘浪这只小小的蝴蝶,依旧没能撬动历史顽固的车轮。他们冲着难民施威,不是因为难民阻挡了他们溃退的路,而是在发泄,发泄自己内心的恐惧。
只有弱者,才会因为自己的恐惧而将怒火发泄到更弱的生物身上。
他们甚至没有伤员,因为刘浪知道,行动不便的伤员,要么是落在最后,要么,是被他们残忍的遗留在路上。
那些没有死在战场上的精锐老兵,因为自己战友的恐惧,被遗留在即将死神来临的路途上。等日军来到,等待着他们的唯有死亡,连身体健康的战俘日军都没留几个,他们又怎么会在伤兵上浪费宝贵的医药他们甚至都不愿意浪费子弹,用的往往都是刺刀。
曾经的时空中,超过十万伤员就是这样被遗留,除了少数被百姓藏起来,剩下的大部分,就这样成了历史的尘埃。甚至,没有记录。因为,整个国家和民族,都为此感到羞愧和耻辱。
撤退演变成溃败,那是因为留给数十万大军的,仅有三日夜,可现在,最后的生命线还没有崩溃,他们却依旧重演了历史。
懦夫成千上万的懦夫走下车看着眼前一切的刘浪如何不怒又如何不深感无力
但是,他能做什么呢面对这些已经丧失信心的同袍,他能架起机枪,用子弹告诉他们,你们是军人,你们应该守护自己的同胞否则,你们这些懦夫,就可以去死了
那他,不是英雄,而是屠夫了。信心,从来都不是子弹和杀戮能给予的,而要靠他们自己。
独立团的官兵们,同样愤怒的看着这一切。他们,放弃了可以连续作战一月的军粮,只因为不想看见孩童渴求食物而绝望无助的眼神,但这些和他们穿着同样军服的士兵,却穷凶极恶的将妇人、男人甚至孩子用枪托和刺刀像猪羊一样赶开,毫无怜惜。
是的,他们在内心中称呼那群溃兵为穿着同样军服的士兵,而不是同袍,从看见那支溃兵欺凌同胞的那一刻。但那,无疑是很危险的。
一旦两军因为道路发生冲突,很有可能就会发生一场鲜血淋淋的争斗。
但那些人,不是敌人,他们只是一群丧失了信心丧失了斗志的可怜人,他们也曾经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为这个民族的生存战斗过,没人能否定他们之前的功绩。
可以说,刘浪现在所面临的难题,甚至是要比面对一个日军师团更难。
铁青着脸,刘浪下达军令“所有人,保持警戒,没有团部命令,不得下车,所有防卫机枪,没有团部命令,不得打开枪支保险。”
而后,刘浪带着副武装的警卫排,立于车队之前数十米,堵住了溃兵的去路。
或许是领头的刘浪领章上的上校军衔让溃兵们有所顾忌,也或许是端着索米冲锋枪呈现战斗阵型的警卫排的枪口森然,在公路上行进的溃兵,在接近刘浪身前一二十米的位置,就主动走下路基,从田野中通行。
显然,这些士兵虽然已经是溃兵,但多少还有些理智,并没有胆量和一个脸色铁青的上校硬杠。
当然了,或许让他们恢复些许理智的,是车队最前方将炮口对向他们的日式89坦克。
溃兵形成的巨浪,在独立团岿然不动这个巨石面前,砸起了一片“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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