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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法兰西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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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铺满夕阳的长街,挥舞鞭子的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进。柔和的光芒伴随着拂面而过的和风,将坐在公共马车顶上的乘客渲染成一副塞尚的油画。湛蓝的天空被披着夕阳余光的晚霞点缀成斑斓的色彩。

    点缀着明亮星辰的夜幕,渐渐爬上了巴黎的上空。

    加里安双手撺着公文包,眯起眼睛打量着人烟开始逐渐消散的长街,点燃的煤油灯开始逐渐替代了温柔青阳的光芒,店铺挂上了打烊的木牌,在风中轻轻地摇晃着。车顶上的人群显露出疲倦的姿态,歪着头靠在车厢上,轻轻打盹。

    巴黎公共马车票价分为车厢内和车顶上,车厢的价格是每人3法郎,而车顶的价格则便宜了一半,缩衣节食过日子的加里安除了坐在车顶能欣赏巴黎的黄昏之外,更多的是因为穷。

    圣安东尼街下车之后,往下榻的住所走去。路过公告栏时,他注意到上面多了几张新的通缉单,还弥漫着新鲜的浆糊味道。他稍稍停下脚步,看到上面的画像时,眯起了眼睛。

    布朗基前脚刚走,后脚巴黎警察就开始在巴黎满大街的张贴通缉令。巴黎警局的运行效率比他想象中更快。

    不过布朗基现在应该已经逃出了巴黎,下一站的落脚点应该到伦敦寻求流亡的革命家。

    或许还会跟马克思聊聊天?

    一边胡思乱想,另一边他已经走到了门口,加里安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门。然后朝着家里的方向走去。刚踏上最后一介台阶,他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神情阴郁的左拉站在门口,一直等待着加里安的到来。

    “左拉?你怎么站在这里?”

    加里安走到他面前,目光瞄向了对方手中的白纸,他看见左手拿着通缉单,心里明白了什么,直接将钥匙插入门孔,打开门说道,“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左拉跟随着加里安的脚步走进了他的房间,早上吃过的餐具还没来得及收拾,此时左拉站在他面前,将通缉单放在了桌上,缓缓说道,“昨天你救的那个人是布朗基,一个被通缉的革命党。”

    “我知道。”

    加里安放下公文包,拿杯子倒了一口水,缓缓说道,“而且还是被通缉一千法郎的革命党领袖,至少我还有良心,不至于为一千法郎出卖法兰西的未来。”

    “我现在想知道你是不是所谓的革命党?”

    左拉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我不会跟雅各宾派式的人物打交道,昨晚我支持他,是因为……”

    加里安反问道,“是因为你认为他是流亡的共和派成员么?”

    左拉点点头,在他眼中,革命党是一群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阴谋家,暴乱分子。尤其是布朗基在累累案底的背后,更是交织着一张血腥与阴谋的网。

    加里安指了指自己,反问道,“你觉得我像杀人狂罗伯斯庇尔么?我只不过是一个从外省过来找工作糊口的农民,指挥不了九月大屠杀和雅各宾专政。”

    “那你为什么要帮助他?”

    左拉进一步问道,“虽然我不喜欢波拿巴派,但不代表我要认同激进革命党的理念,就算没有他们,法兰西同样会有一个民主共和的未来,因为我们还有共和派。昨晚如果不是不知道……”

    左拉声音渐渐变得微弱,因为他看见加里安用一种冷漠的眼神打量着对方。

    听到共和派,加里安终于忍不住了。他从来不指望雨果那帮靠议会抗议和文人嘴炮的共和派,就算是1870年建立第三共和国时,当初的革命领导委员会中十有八九都为俾斯麦太君带路了。

    “难道你以为革命是请客吃饭?它不是做文章,不是涂抹油画,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让。革命就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一场流血的变革!”

    加里安猛然站起身,将近一米八的身高直视着面前的左拉,他沉声的说道,“或许你还没看清局势,法国人民口中的拿破仑陛下已经失去了原有阶级的支持了。他正在开始向社会党抛出橄榄枝,因为意大利战争,他已经失去了天主教徒的拥护。所以他会开始开始放松对言论的钳制。”

    1860年11月24日,他容许元老院和立法团动议和自由讨论他的发言;报章可以出版国民议会的辩论。

    因为他要凭借报章抗衡日益增长、反对皇帝对意大利政策的天主教反对势力。

    拿破仑三世以为会像从前一样,伪装成社会主义同情者,哄骗了工人阶级为自己卖命之后就能重新掌握政权,然而一切都变了。

    先是政府多数派开始显示逐渐独立于皇帝之迹象。1861年,皇帝失去了在立法团休会期间向外借款的权力;财政预算案可以分段通过,而不需要以整笔金额通过。这成为了反对派对抗皇帝的新工具。往后的事件也正中反对派的下怀。再加上以维克多·雨果为首的特赦或自愿流亡的共和分子也是不愿妥协的反对势力。

    自由帝国的转变最终成为掩盖拿破仑三世败绩的最后一颗棺材钉。

    加里安支持革命,是因为这个帝国只剩下最后辉煌的十年可以供世人缅怀了。

    或许十年之后的第三共和国,他还有机会进先贤祠跟启蒙先驱们谈笑风生吃冷猪肉。

    “黎明即将出现,现在站出来的人并不会向从前一样打压,过去的十年,文学艺术被绑住了嘴巴,需要一个人站出来发声。不是梅里美这种波拿巴派的狂热信徒,也不是夏多布里昂这样坚定的保守派,而是一个真正愿意为这条弥漫着下水道恶臭与牲畜粪便大街呐喊的诗人。”

    左拉并不相信加里安的话,但又找不到反驳的点,只好呼一口气,揶揄道,“你真是一个机会主义者。”

    “那是因为法兰西的革命注定不会成功。”

    加里安喃喃自语的说道,“摇旗呐喊可以,锦上添花可以,为自由共和而战可以,但是卷入注定会失败的运动,我得承认我是一个没有决心的小布尔乔亚。”

    一时之间,左拉不知道如何接上对方的话。

    “从波旁王朝送上断头台开始,总有各种各样为共和与民主奔走的人,有埋头苦干的,有拼命硬干的,有为民请命的,有舍身求法的。即便是等于为王室将相流传下来的所谓‘宫廷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

    “所以啊,左拉,我们这种文人,撑死算是社会的良心。”

    加里安突然笑了,像是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的说道,“那些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人,才是法兰西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