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阳城北,三台河畔,一座大型工坊内,由水力驱动的滚筒正在旋转,滚筒里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似乎有许多硬物在滚筒里不停碰撞。
一旁的时钟,指针指向四点,此时日头偏西,是下午四点,一名工匠将滚筒旁的木杆拉下,机括声起,滚筒渐渐停止转动。
工匠扶着滚筒慢慢使其转动,让开盖处转到下方,然后用钥匙开锁,打开盖子,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声过后,滚筒底部有大量金属圆片滚出,落在下方木槽。
木槽底部装有轮子,工匠将木槽推向院外,转到另一个院子凉棚下,在那里有数人已准备就绪。
他们带着布手套,从木槽里将一枚枚发热的金属圆片拿起,仔细观察过之后,放到各自面前案上的竹篮。随后提笔在记录本上写起字来。
正忙碌间,有两人走进院子,来到凉棚下,其中一个年轻人,身材结实穿着“工作服”,说话声音底气十足,是工坊的管事林有地。
另一人身着道袍,年纪看上去有四十多岁,头发有些许花白,背有些弯,不过气色很好,说起话同样底气十足,是五庄观的刘杨刘观主。
他们来到木槽前,带上布手套,从木槽里各自拿起一枚金属圆片仔细端详起来。
这些金属圆片名为“实验币”,其尺寸和市面上流通的铜钱大小、厚度相仿,但却是实心,而且是黄白双色:如同一个白圆环里镶嵌着一个黄圆片。
黄色金属材质如金,白色金属材质如银,看上去如同是金银镶嵌,这黄白双色币的制作工艺是经由传统工艺“金银错”发展而来。
金银错,据说先秦时就有的工艺,这种工艺能在青铜器上装饰金、银,所以名为金银错或错金银,慢慢演化为金属细工装饰技法,流传至今。
这些双色实验币上有图案,还印着“壹陌”字样,林有地仔细看着手中的金属片,发现其上图案磨损严重,而“壹陌”字样勉强看得清。
不过黄芯、白环之间镶嵌得很牢,据检查人员统计,三百枚实验币没有一枚出现黄芯脱落的情况,因为这并不是简单的在白铜环中嵌黄铜芯。
林有地见着耐磨试验成功,不由得欣喜道:“刘观主,多亏观里琢磨出调整黄铜、白铜硬度的方法,不然这双色币真的是没法用金银错工艺做出来呀。”
刘杨看着自己手中的双色实验币,颇为自得的点点头:“那是,那是,这可花了数年时间才琢磨出来的,可不容易了”
“只是耐磨性还差了些,虽然黄铜、白铜没脱离,但上面印着的图案磨损太过,若是以此法铸币流通于世,恐怕数年下来,这些双色币上的图案就磨损得面目全非了。”
面对林有地的叹息,刘杨倒没那么悲观,他和徒弟以及道友们,借助分光镜发现了神奇的世界,发现了许多“金属元素”的秘密,无论是白铜、黄铜,只需要反复的试配方,就一定能试出来最佳合金比例。
来到西阳已经有六年的刘杨,如今气色比起当年好了许多,虽然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印记,但修行“化学之道”略有小成的刘杨,已经宛若脱胎换骨一般。
在西阳王大力资助下建立起来的五庄观,为刘杨和同道们创造了一个极佳的“实验环境”,他们在这里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化学之道”的研究中去,这么多年下来,成果斐然。
其中就包括“点金术”、“点银术”的完善以及应用。
点金术,是刘杨自己琢磨出来的炼丹术,以此点铜为金,靠着点来的散碎金子赚取微薄收入,来支撑他的炼丹大业。
直到遇见宇文温,他才知道自己误入歧途,点金术点出来的不是金子,是铜锌合金,名为“黄铜”。
而宇文温为刘杨打开的“化学”大门,让他发现了新世界,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在黄州西阳五庄观,刘杨借助神奇的分光镜,吸引了天南地北的炼丹同道中人,相互间进行大量的经验交流,还搜集了大量丹方,其中就包括“点银术”。
所谓点银术又称点白术,是用雄黄或砒霜将产于丹阳的铜点化为白银,而在研习了化学之术的刘杨看来,这就是砷和铜合金发生“化学反应”,使其变成白铜,看上去白闪闪,实际不是银。
这种白铜,刘杨命名为砷白铜,还发现砷白铜放置时间久了会变成棕色,这应该是因为合金内砷元素挥发的缘故,也正是如此,砷白铜有毒性。
大量熔化砷白铜时,产生的含砷气体会毒死小动物,所以实际使用时要十分小心。
砷白铜不安全,五庄观的道士们在日复一日的实验中,又发现另一种白铜,那就是在青铜(铜锡合金)里加入一定量的铅,再调整锡的含量,会让新的铜合金呈现白色,如白银一般。
这样的白铜,没有砷白铜那样的毒性。
有了黄铜(所谓的金),有了白铜(所谓的银),用类似金银错的工艺,将这两种铜合金镶嵌起来,做成金银(黄白)双色货币。
如此一来,制作假币的难度必然大幅增加,甚至没人可以仿制出来,这就是西阳王的设想,简单的几句话,刘杨花了数年时间才勉强实现。
制作出来的金银双色币,今天勉强通过了耐磨实验,实验币在滚筒里连续三天不停相互碰撞,虽然碰得坑坑洼洼,但金(黄铜内芯)银(白铜外环)并未分离。
这就意味着,五庄观和工坊联合研究出的金银错工艺,已经超越了传统的金银错工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么接下来的攻关目标,就是让这种双色币上的图案和文字更耐磨,但何时能达到预期目标,没人说得准,这也许又要花上数年时间才能实现,但西阳王等得起。
双色币的样币,林有地已经让赶赴郎主帐前听令的王府司马张定发带走,而现在,他看着手中那枚双色币在发呆,身旁的刘杨亦是如此。
刘杨是现在想技术问题,而林有地是在想成本问题,因为成本问题,才是决定双色币有无实用价值的关键所在。
林有地知道,制作(铸造)一枚双色币,其成本超过五百文,以后肯定会降到五百文以下,然而郎主宇文温对双色币的要求,是面值最好不大于一百文。
也就是说,必须想方设法改进工艺,让铸币成本降到一百文以下,只有这样,双色币才有实用化的可能,不然真要用来铸币,铸得越多,亏得越多。
这个要求太苛刻,林有地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郎主不把这种双色币的币值定为五百文或者一千文(一贯),这样一来,成本问题就不是问题了,甚至还能靠铸币赚钱。
郎主这么决定,必然欧郎主的考虑,林有地决得自己照做就行,他身为工坊管事,实际上并不需要为此事操太多心,有专门“技术攻关小组”来对新的金银错工艺进行再改良,以降低成本。
将双色币的制作工艺实用化,郎主给的期限很宽松,几近于无,大概是对此不报太大的希望,但林有地不会这么轻易放弃,郎主吩咐他做的事,无论最后能否完成,他都要竭尽全力去做。
看着手中双色币,林有地又想:刘观主用化学之道做出了黄铜、白铜,那么他能不能用物理之道,大幅降低双色币的制作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