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天上一行大雁排成人字,向东南方向飞去,宇文维城仔细数了数,发现大雁有七只,那就是是奇数,高兴的转头喊着:“阿娘,是奇数!”
坐在一旁的尉迟炽繁笑了笑,摸着儿子的头说道:“是啊,棘郎猜对了。”
“那,可以停车么?”
“不行。”
“哦。”
宇文维城有些泄气,这几日他一直在坐车,虽然能出来走走真的很不错,但坐车坐久了就想下来走走,舒展舒展手臂,看看路边的花花草草。
在那个叫做“皇宫”的地方住了一段时间,宇文维城的新鲜感过去后,觉得很无聊,不要说和自家比,就连外祖家都比不上。
不是说房子不够大、地方不够宽,相反,皇宫里的房子很漂亮地方也很宽,但就是人少。
宇文维城的身边成日里只有低着头不吭声的侍女,偶尔会有说话音调不男不女的男子出现,到处冷冷清清的。
一到晚上,皇宫到处漆黑一片,房屋的阴影看上去就像一头头野兽,蹲在那里正准备扑过来咬人。
不过宇文维城不怕,因为有阿娘陪在身边,晚上入睡前阿娘还会讲故事,他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即便半夜做噩梦醒来,看见阿娘睡在旁边他就心定许多。
只是没了府里的小伙伴,也没了兄长和弟弟妹妹在身边玩耍,宇文维城越来越想家,越来越想阿耶。
他知道阿耶去打仗了,说是最快今年、最迟明年回来,宇文维城觉得自己不在西阳,可能阿耶回来了他还不知道,所以经常问阿娘何时能回去,阿娘总是说“快了,再等等”。
要等到何时?不知道,反正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宇文维城在皇宫里一天天盼着回家,却总是回不了,本来以为在皇宫不用读书写字,结果阿娘找来一个先生继续教他读书写字。
既如此,还不如回家,学堂里热热闹闹的,多好。
宇文维城如是想,见着窗外风景平平,便打量起马车车厢,这个马车的名字有些特别,叫做“鱼捻”,宇文维城认为意思是车上有用鱼捻成的东西,可是找来找去总是找不到“鱼捻”。
正东张西望间,马车缓缓停下,片刻后有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陛下,王后殿下,御驾抵达河边,即将渡河。”
“陛下知道了。”
尉迟炽繁开口说道,她如今已是“邾王王后”,做为天子生母,当然要陪着天子一起坐车,宇文维城掀起窗帘向外一看,不由得低呼:
“阿娘!这条大河的水好黄啊是黄河!”
他记得很清楚,从西阳到邺城,途中要过一条河水很黄的河,叫做黄河,去邺城时要过河,回西阳时也要过河,现在是从邺城出发过河,那就是回家了?
“不是回家,我们是出来走走。”
“哦”
见着儿子有些失望,尉迟炽繁心里不是滋味,沉鱼落雁的容貌为一片愁云笼罩,有些事情是儿子无法理解的,说得越多,儿子的疑问就越多,她看着窗外的景色,有些黯然。
马车左右有士兵靠近,与宫女们一起左右扶着马车,马车缓缓向前行驶,不一会便驶上一座长长的浮桥。
黄河白马津河段,此时已经搭起一条过河浮桥,当今大周天子宇文维城的御辇,在重重护卫之下经过浮桥向南岸白马津前进。
而紧随其后的另一辆御辇,其中乘坐着太后尉迟明月,以及尉迟明月之母、胙国公夫人王氏,此时此刻,尉迟明月看着车窗外的河景,目光呆滞面无表情。
王氏握着女儿的手,有些心痛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尉迟明月从大婚之日起就开始守活寡,这些日子里一直情绪低落,即便难得出来透透气,也未见欢颜。
王氏知道女儿心里苦,所以陪着一起出行,顺便陪陪另一个苦命的女儿尉迟炽繁,还有什么都不懂的外孙宇文维城。
见着尉迟明月的模样,王氏庆幸宇文维城年幼不懂事,一行四人,三大一小好歹有一个经常笑眯眯,使得气氛不那么沉闷,不然成日里愁云惨淡的像什么话。
两辆御辇在众人的护卫下,一前一后抵达黄河南岸,此时此刻的南岸地界旌旗招展,绵延的队伍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环绕御辇周围的士兵,服饰和其他军队不同,这是禁军六率:虎贲率、旅贲率、射声率、骁骑率、羽林率、游击率护卫天子出行。
武贲之士,器服皆玄,以四色饰之;旅贲之士,器服皆青,以朱为饰;射声之士,器服皆朱,以黄为饰。
骁骑之士,器服皆黄,以皓为饰;游击之士,器服皆玄,以青为饰。
天子出行时若摆出大驾卤簿,则禁军六率全军出动,服色依制;若是中驾或露寝(天子正殿),出动一半兵力,服色依制;若是小驾那么兵力再半之,此时六率将士服色为乌。
而现在,宇文维城看着车窗外的一片乌色,有些畏畏缩缩,不过他还是向窗外张望,随后发现一处熟悉的景色。
“阿娘”
宇文维城小声说着,音量很低,尉迟炽繁靠近后问:“何事?”
“阿娘,你看那边,看那边。”
顺着宇文维城的小手所指方向,尉迟炽繁看到窗外远处一处城池的轮廓,她仔细一想,便点点头说:“棘郎记起来了?”
“嗯!”
宇文维城用力点点头,他当然记得眼前的景象,去年,他和阿娘从邺城回西阳,是跟着伯父一起走的,过了黄河边上的白马津,伯父跟他解释前面那座城池名字的由来。
滑台不滑。
宇文维城现在还记得伯父的解释,他想下车走走,但还是不行。
宇文维城听阿娘说了,外叔祖还在前面等候,所以不能误了时辰,要抓紧时间赶路。
看了看天空,宇文维城又发现天上有一群鸟儿往东南方向飞去,他努力的看了一会,侧过脑袋问道:“阿娘,那鸟儿不是大雁,是孔雀么?”
尉迟炽繁瞥了一眼窗外,她也不认得天上的是什么飞禽,不过可以确定并非孔雀,因为孔雀飞不了那么高。
“那不是孔雀,孔雀不会往东南飞。”
“不对,孩儿听过的,是阿耶念过的两句诗,孔雀也会往东南飞的。”
宇文维城争辩起来,他见着阿娘好像心情很差,便试图用自己的出色表现来让阿娘开心,办法就是背诗,背的是阿耶念过的诗。
“好啊,阿娘听棘郎背诗。”
“嗯呃”
宇文维城“嗯嗯啊啊”了一会,开口说道:“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叙事诗《孔雀东南飞》,说的是焦仲卿、刘兰芝夫妇被迫分离并双双自杀的故事,宇文维城只能背诵开头两句,尉迟炽繁听了之后眼眶一红,眼泪就要溢出。
她怕儿子看见赶紧用衣袖去擦,宇文维城没注意到这一细节,满怀期待的问:“阿娘,如何,孔雀会往东南飞的吧?”
“啊是啊”
尉迟炽繁强忍着悲痛,支支吾吾的回答着,将儿子揽在怀中,泪如泉涌。
不久前,丞相尉迟惇上奏天子,云豫州有逆贼冒称邾王宇文温,于悬瓠聚众造反,拥立伪帝,数败官军,散大逆不道之言,意图惑乱天下。
为正视听,澄清玉宇,丞相恳请天子御驾亲征,以定人心。
天子随即以胙国公尉迟顺为邺城留守,携太后、邾王后亲征,以丞相尉迟惇为辅,率领朝廷大军十万南下讨逆,旌旗所指,豫州州治悬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