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山脚下沙洲旁,两条栈桥已经搭建完毕,王府记室刘文静,正和其他佐官一起,在栈桥另一头的码头上忙碌着。
所谓码头,其实是由方船连接而成的一个巨大“田”字,这种快速构建码头的方式,刘文静和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
不到一个时辰以前,他还坐在战船上,忐忑不安的等着战斗分出胜负,而现在胜负已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要赶在天黑以前,把燕山的‘重建’工作完成。
所需物资,都已经装船随军到此,但要搬运上岸就得有码头。
货船吃水较深,要靠泊蔡山所在江心洲容易搁浅,原本洲上有码头,但陈军在撤退时已经放火烧毁,这已在周军事前的预料之内,所以新码头的搭建速度,关系到卸货、卸人的速度。
而主持卸货事宜的官员,其能力才是影响最终速度的关键。
“刘记室,货物箱太多了,一条栈桥不够用,另一条也用来运送货箱上岸吧!”
“不行,一条栈桥运货,青壮运完之后返回码头,就要走另一条专用栈桥上码头,决不能两条栈桥同时运货,否则栈桥上青壮来来往往,反倒容易乱。”
“可是,如果不能赶在天黑前装卸完毕,军法如山”
“届时自然先追究本官的责任,要砍头也先砍本官的头,你们慌什么?不要乱!!”
说是这么说,刘文静可不敢掉以轻心,他的府主兼上官宇文温治军赏罚分明,真要是无故延误导致卸货不畅,耽误了蔡山营寨‘重建’,宇文温可不会放过他。
今年二十岁的刘文静,被宇文温委以重任,负责转运后勤辎重的一部分职责,对刘文静来说即是考验也是信任,这个重任一但挑上,可是要拿身家性命来承担的。
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刘文静问一旁的书记:“现在卸了多少箱货了?”
“七百五十七箱!”
“很好,继续记录,没记录的箱子,再急也不能运上岸!”
每小时卸下七百个货箱,是按时完成卸货任务的底限速度,自从有了使用‘标准箱’运送物资的运输方式,管理起后勤来压力小了许多。
每个标准箱会涂上些许颜色,不同的颜色代表着不同的物资,木材和铁钉算作一种,布帛是一种,米是一种,被服是一种,营帐又是一种。
每一个标准箱的尺寸都大致相同,能存放的各种物资其数量也大致相同,所以装卸时只需要记清楚各种标准箱的种类即可,不需要一箱箱打开来验货。
如果有货不对板的情况发生,在确认箱内封条没有破损之后,被问责甚至砍头的责任人,是装箱时的监督吏员而不是前线军吏。
省下了验货环节,可省下许多时间,被征发的青壮在吏员的指挥下,只需要扛着货箱下船,通过栈桥上岸,放好之后又转回码头即可。
两条栈桥,一进一出,码头上的人们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熙熙攘攘之中却井然有序,他们这里是货运码头,位于蔡山南侧,而位于蔡山北侧的另一个码头,则是专供人员上下之用。
蔡山东面还有一个码头,那是水军战船的驻泊地,一旦下游陈军战船来犯,他们能立刻做出反应,而蔡山南北两侧的横江铁索,如今其江岸两头的末端已被切断。
耗铁无数的铁索,一点作用都没起到,就这么被陈军放弃了,但对于周军来说,却是一个宝贝。
出征前,宇文温在军议时曾展示过蔡山的模型,模型共有两个,第一个是细作多次刺探之后,根据其所绘图案制作的陈军蔡山营寨模型。
第二个,是在第一个模型的基础上进行修改后制作而成,那是周军未来蔡山营寨的模型,刘文静仔细看过这模型,在其北面,将会有一条跨江浮桥,而其第一条锁链,用的就是陈军拉好的那条锁链。
待得周军拿下新蔡,连接新蔡和蔡山的那条浮桥随后也会投入使用,届时,蔡山将成为岭南道行军的一个重要物资中转点。
借着上游之利,对下游用兵时可以通过船运解决后勤问题,一艘载重量千斛的船只,从西阳运送粮草到新蔡,只需要数日时间,比上数百青壮的后勤车队要快得多,全程只要不翻船,根本不会产生额外的粮食损耗。
有了江中的蔡山做据点,东进周军的后勤压力顿减,陈军如此轻易就让其被周军攻占,也不知是蠢还是无能,想到这里,刘文静对接下来的战事充满了信心。
抬头看看天色,他又看了看怀表:“抓紧时间,违了军令,谁都脱不了干系!!”
。。。。。。
夜幕下,西阳城内大部分区域俱已黑灯瞎火,但南码头却灯火辉煌,本该宵禁而关闭的南门,如今不但堂而皇之开着,还有许多人来来往往,许多马车穿梭其间。
城楼上,披坚执锐的士兵正在站岗,一是监视码头上有无偷鸡摸狗之徒,而是防备江面上有无可疑船只接近,西阳城南码头,如今是出征大军辎重的重要发货港,绝不容有任何闪失。
朝廷要对陈国用兵,出征日期都已定好,大军为了按时出征所以轻装上阵,船队出发时携带的军需物资只能支撑半月,所以剩下的辎重需要后继转运,而明日一早要发船的辎重,必须在今夜装船完毕。
“再忙也不许乱!装满一艘,就停到旁边去,每艘船都要派人守着,免得半夜有人偷梁换柱!”
“不管哪一种货箱,每十个都要抽一个来开箱验货,发现问题的立刻上报!”
“本官负责军需转运,出了问题第一个被砍头,然后你们一个都跑不了,都记清楚了!”
“所有装货完毕的船只,明早凌晨六点半准时发船,你们几个负责监督!”
码头上秋风阵阵,黄州长史郝吴伯正领着吏员监督军需物资装船,虽然装船的人、送货的人在码头上到处都是,但整个过程却井然有序。
历经了两年前的那大考验,黄州的吏员对于转运大量辎重很有经验,而郝吴伯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亲临现场监督军需装船的相关事务。
一艘船装货完毕,缓缓驶离码头,到下游不远处的泊地停泊,又有一艘空船靠岸,青壮们继续往船上装货,而吏员们则瞪大眼睛,记录着装船情况。
转了不知道多少圈,说了不知道多少话后,郝吴伯来到吏员办公的帐篷前,接过仆人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郎主,主母派小的来问,郎主今夜是否回府?”
“不回了。”
“是,小的马上回府复命。”
仆人匆匆离开,郝吴伯看着码头上堆积如山的箱子,又看看满天繁星,不由得望向下游巴口方向。
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民,这是所有有抱负的人心中梦想,他没机会领兵打仗,所以愈发羡慕起同窗好友许绍来,毕竟这位好歹也上过阵,于白刃战中杀过人。
以巴口到西阳的距离,郝吴伯是无法看到巴口港夜景的,不过他知道,此时此刻,巴东郡守许绍,也是在巴口港亲自压阵,监督军需物资装船。
今晚是不用睡觉了,不光他和许绍以及码头上的人们,就连城中许多作坊的伙计,也在通宵达旦的忙碌着。
一如当年,此次大军出征,官府给各家作坊下了大订单,时间紧,需求量又大,不光是岭南道行军,就连江南西道行军,也等着黄州作坊提供大量军需物资。
看了看怀表,郝吴伯询问这一个小时内装了多少箱货物,确定超过规定装载数量之后,又喝了杯茶提神,起身走出帐篷。
“大家加把劲,如果提前装完船,天亮前还能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