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上波涛汹涌,一轮明月倒映在江面上被浪花碾成万千银蛇舞动着,在它们之上陈军水师战船正在横渡江面,他们的目标是北岸的西阳城。
因为如今刮的是北风的缘故战船们都收了帆由水手划船,每一艘船都有数十人做奖手所以移动速度颇快,看上去就是一条条蜈蚣浮在水面上快速前进着。
北岸上游赤鼻矶导致其下至西阳城南郊江岸水流湍急所以平日里要在这段江岸泊船不容易,但那也只是不容易而不是不行。
和北人那三脚猫的行船功夫比,南朝水师从数百年起就是长江上的霸主,南朝晋、宋、齐、梁、还有现在的陈都是凭着水师将北朝军队拦在长江以北。
北人骑马可以玩出各种花样那南人行舟也是不遑多让,靠泊在水流湍急的江岸边这对于积年的南朝水军老兵们有什么难的,他们从爷爷的爷爷辈就在船上讨生活一般渔民觉得棘手的活对于他们是手到擒来。
前锋战船,一名男子身着貂皮大氅站在船头迎着凛冽的北风伫立,他就这般站着举目远眺看向前方黑乎乎一片的西阳城。
他们正处在江心位置距离北岸大约还有一里地距离,月光下的西阳城一片漆黑但似乎南门处有微弱的亮光,桅杆上一名士兵向下喊着话随后一名将领跑上前来禀告:
“大王,西阳城那边有信号了。”
男子闻言并未转身而是问道:“不会是看走眼了吧?”
“不会,瞭望的都是夜猫子晚上眼睛看得比白日还清楚,七个灯笼一个不少。”
“好,很好。”男子说完转过身看向那名将领,“全速前进尽快登陆,不许耽搁!”
月光下,男子的脸上带着铁面具看不清真实容貌,这年头带着面具作战的将领不多见故齐名将兰陵王高长恭便是其中之一但他已死去八年世间已无铁面战将。
铁面男子走进船舱,舱内点着火盆十分温暖,候着的随从随即上前将大氅取下来,男子径直坐在榻上旁人将温好的酒端了上来。
“喝酒误事,温水即可。”男子一挥手让人换了水来,又有一人捧上一面琉璃镜,他取下面具后拿起琉璃镜端详着镜中那狰狞的面容笑出声来:
“宇文温,孤等你等得好苦!”
陈叔陵看着镜中自己那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容满眼俱是疯狂,自从在江陵被宇文温毁了容后他便日夜不忘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苦苦等了将近半年终于让他盼到了复仇的时候。
江津戍被烧,围攻江陵的陈军再无法等下去而事后果然无奈撤军,此次领军北伐梁国的陈军主帅始兴王陈叔陵作为败军之将又被毁了容再无法争夺大陈的皇位。
原以为拿下江陵后班师回朝之时可以凭着手中掌握的大军发动宫变一举踢掉太子陈叔宝然后让父亲退位让贤,这一切眼看着就要在拿下江陵后即可实现却被宇文温搅合了。
他的脸颊在宇文温领兵袭击江津戍时被对方用暗器打伤,这伤最多会让面容僵硬但伤口也不会留下太大疤痕,然而次日在救援江陵陈军时被宇文温半路伏击面上中的那一箭则是彻底毁了他原本端正的样貌。
那是再也恢复不了的伤口,陈叔陵从此带上了面具如同一个不能见光的老鼠生活着,这世间除了父亲和王妃外任何人见着他的真面目后眼睛都会不由自主的避开。
朝臣们不会奉一个连面都不能露的皇子为皇帝,更何况陈叔陵已兵败江陵练连将领们都不会拥护他,所有这一切都是拜宇文温所赐,是他毁了自己的未来,是他毁了自己的雄心壮志,陈叔陵原本想要登基称帝还要带着陈军北伐统一中原君临天下。
陈叔陵一想到这里双拳不由得紧握差点要将案桌打翻但还是忍住了,案上摆着一卷圣旨是今日上午由宦官送到的,对方五天前从建康日夜兼程送来武昌其中内容很简单就是让陈叔陵立刻赶回建康因为当今陈国天子——他的父亲要见他。
“父亲”陈叔陵看着圣旨入了神,他的父亲陈顼是当今陈国皇帝如今卧榻不起,和前几次不同陈顼此次病入膏肓已经不可能再好了而驭龙宾天也是可以预期的事情。
陈顼病重,太子陈叔宝和一众皇子全都在御榻前侍疾唯独少了次子陈叔陵,陈国诸皇子中除了太子陈叔宝就是始兴王陈叔陵最得陈顼宠溺,所以这个缺席的次子一直是陈顼的心头病。
陈叔陵知道父亲催自己回去但他绝不能走,自从十月得知仇人宇文温到巴州就任刺史后他就赶到巴州一江之隔的陈国武昌郡策划复仇事宜。
巴州原是陈国国土两年前被周国的安州总管宇文亮率兵攻占,巴州的本地豪强大户当时已经投靠周国所以陈叔陵原以为要等上许久才能找到愿意与他合作的人可老天保佑那宇文温自己作死逼得人活不下去。
宇文温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豪强和大户怨声载道,他只是从武昌郡找人过江寻了些老关系就轻易找到愿意合作之人,原本也只能小打小闹但是对方不知收敛急着对西阳城地界豪强之一的田氏动手就是天赐良机。
巴州州兵羸弱去年是靠着田、鲁两家族兵策应才将北上的陈军挡住,如今这两家不会再帮着守城而城中也有人接应所以宇文温以为凭着自己带来的军队能守住就是妄想。
“大王,这是方才离岸前送到的。”随从小心的提醒道,陈叔陵听对方这么一说随即将目光转移到案上一个木匣,他从怀中拿出一把钥匙将木匣打开从中拿出封信。
这是在他的座船离岸前送到的,他大约能猜到里面写的是什么所以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命令座船启程督促水军北上现在距离登岸还有一会所以有时间看看其中内容。
接着烛光下陈叔陵看完了信随后将其烧成灰烬,信中的内容果不出其料是建康的盟友送来的,他父亲的病情已经恶化断气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对方请他立刻赶回去来个绝地反击。
太子和皇子们都在病榻前侍疾,那也是他接近太子的最好时机,只要在父亲病逝或者重病不能言语之际奋力一搏将太子干掉凭着死士控制台城片刻,再给诸位将军许下高官厚禄那不是没有希望登上大位。
若是换成七月前他肯定会选择奋力一搏因为父亲去世太子登基那就没有人会护着他,届时他的下场大约是被剥夺实权关在建康某处院子里做个任人宰割的笼中鸟,但如今他已经对不在关心这个问题了。
此仇不共戴天不死不休,如果不能将宇文温亲手虐杀他就算是做了皇帝也快乐不起来,处心积虑了数月眼见着愿望就要实现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停下复仇的脚步。
一人进入船舱向他禀报说前锋已经登岸,陈叔陵闻言来了精神让人帮他穿上铠甲,全身披挂完毕后他按刀走出船舱只见自己的座舰距离北岸近在咫尺。
岸上不远处的西阳城南门城楼上挂着一串灯笼除此之外毫无光亮,按着事前约定的信号这表示进展顺利可以登岸,陈叔陵命令已经登岸的精锐控制城门以及江岸附近确认没有埋伏之后大部队立刻登岸。
虽然有人做内应但他可不想完全信任,对方既然可以出卖宇文温那么只要价钱合适那么出卖他也是有可能的,苦等了数月终于就要手刃仇人所以陈叔陵绝不会放过任何有可能导致功败垂成的细节。
江水湍急,陈军水师战船在江面上凭着水手们奋力划桨努力保持着位置相对岸上静止不动,今日是除夕,按说此时大家应该在家中和亲人团聚而不是准备厮杀,然而上官已经下令没人敢违抗况且已经发下重赏再无人敢多言。
仅仅卖力划船的水手每人一贯钱,上岸厮杀的普通士兵两贯,精锐战兵四贯,‘开拔费’出乎意料的多并且和往日不同的是全部都在出发前全额发到每个人手上。
赏格也很高:活捉周国巴州刺史宇文温者一千贯,要是阵斩或者射杀的话则为六百贯,另外只要能抓获宇文温的家眷包括其最大不过半岁的幼儿一样有赏。
等了片刻,陈军先登岸的精锐发出信号示意一切正常,陈叔陵随即下令大军靠岸,片刻之后他终于踏上了江北的土地在护卫的簇拥下来到城门。
“大王!末将田元升觐见大王!”田元升单人来到他面前躬身抱拳行礼,“两年了,巴州军民终于等到王师登岸了!”
陈叔陵点点头示意他平身随后问其他人在何处,田元升满脸堆笑的说其余几人正领着各自部曲在城中放火把水搅浑,似乎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陈叔陵透过门洞看见城内有几处地方亮起火光。
“大王,宇文温此獠在府邸设有护卫上百,他以为这样就能保得一家无恙可未曾想大王神机妙算带着上千王师特来问罪!”
“田氏呢?”
“他们已经攻打西城门吸引守军的注意并且派人在北门外埋伏免得宇文温外逃。”
“宇文温在城东外的驻军呢?”
“鲁氏已经派出族兵围堵军营。”
“很好,你在前面带路。”陈叔陵咧嘴笑道,城中燃起的火光映红了他的森森白牙,“全军攻打宇文温府邸,半个时辰后孤要看见宇文温跪在面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