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不可能同意的!你不要再为这个来找我了。”
伯爵府签押房内,冯谦语气决然的对穷追不舍的孙桥冷冷地说道。他实在是不能够理解,孙桥到底是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决心和毅力,大有只要冯谦不肯答应,他就每天来磨个不停的意思。
但孙桥又岂是被他这样一句话就能打发掉的?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他岂不是早就被孙桥给随便搪塞过去了吗?
果然,听了冯谦的话后,孙桥并不退让,而是手撑着桌面,探了探身子,接近冯谦,如是问道:“冯先生,做事情都是需要理由的,您否定我的提议,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吧?否则,我怕是不能这么轻易地就放弃这个想法。毕竟,这是我想了很久的事情。”
“我的理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冯谦不耐烦地说道,“你那个有关于海上贸易的提议,需要承担得分风险太大。而收益,完全就是凭你红口白牙说出来的。如果没有那些收益呢?嗯?你拿什么跟我交代?我又拿什么去跟三爷交代?在我这里不可能通过……”
“好!可以!我今天来,不是跟您争论海上贸易这件事情的。如果您觉得风险太大的话,那我们大可以从长计议。”孙桥理智的退让了一步,没有紧紧逼迫上去,而是扔出了另一样在他看来比较好通过却偏偏至今还没有能够在冯谦这里通过的事情,“冯先生,我今天想要问的是,为什么关于票号的提议,您这里不能通过?我想我已经跟您解释的够清楚了!您说海上贸易风险太大而收益却完全看不到,好!可以。但这件事情呢?票号的风险可以说是降低到最低了,为什么您不能同意?”
“你这是什么态度?”也许是孙桥的态度过于急躁,而让冯谦产生了被人逼迫的误会。他抬起头来,目光淡淡地瞥向孙桥,随手将他的那份文牍翻找出来,重新推还给了他,“你如果觉得我是故意卡你,你可以直说。你原本就有直接面见三爷的权力,本也就用不着在这里跟我磨牙。你要是能够说服三爷,连带着前面那件事情,不就一块儿解决了吗?”
孙桥没有伸手去接,他飞快地反思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言辞是否过激,随后笑道:“如果是我刚刚言语冒犯了您,请您见谅。小的万万没有敢于逼迫您的意思,只是想要问个清楚明白罢了。您清楚,小的也清楚,没有您这里的助力,小的想要得到三爷的支持,几乎是绝无可能的。还请您不要见怪刚刚的事情,不妨对小的明言,到底是哪里不能让您满意。”
见孙桥将他的态度放低,冯谦这才稍稍满意了一些,他微微点了点头,对孙桥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针对你。只要你对三爷没有威胁,我不会故意跟你做对,这点你尽可以放心。我只不过是有一些担心没有办法解除,所以,才不能贸然答应罢了。当然,如果你能够在这几点问题上说服我的话,那我当然也可以支持你。不只是票号的事情。”
孙桥听罢眼睛一亮,连忙说道:“您请说,只要我能够回答的,就绝不会隐瞒什么。”
“好!那我就问了。”冯谦说道,“这第一,我想知道,你的票号盈利到底在哪里?你是替三爷掌管生意的,这生意名义上是你的,但实际上还是三爷的。风险太大固然不能贸然去做,但风险即便再小,没有利润的事情,也到底是赔钱的,不应该是生意人的选择。所以,我首先就要知道,这票号靠什么来赚钱。”
这一点上,孙桥是早有准备的,此时,不过照本宣科,“其实,小的在文牍之中已经写得清楚了,不知是不是太过笼统,让您没有注意到。这票号的盈利可以说有两方面,一方面在朝,一方面在野。在朝,各省将漕粮、税银、军饷等等兑换成票,由我们负责运输,那么官府就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损耗。而作为回报,我们会从中收取一定的利息,这就是赚头。在野,您也看到了,各地商帮兴起,商人们带着大宗的银两四处奔波,十分的不方便,也十分的不安全,而兑换成票,由我们来押运,就会给他们省很多的气力,也防止因为意外而血本无归。同样的,作为回报,我们也会从中收取一定的利息。但这些利息毕竟还不是主要的进项,最主要的,是我们可以用他们的粮食,去低收高卖。可以用他们的银子去做生意,赚取利益。同时,也可以通过借贷的方式在商行入股,形成牢不可破的商业关系。冯先生,难道这还不能算作是赚头吗?”
“好,就算你解释过了这一点。但是第二,和朝廷做生意,有多大的把握?朝廷如果仗势欺人的话,你该不会是想要三爷出面,帮你平事吧?”
“那当然不会!”孙桥知道陆准绝不会出面,而且,他也想到了冯谦即将问出的第三个问题到底是什么,因此,直接了当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冯先生,其实,我跟三爷提过您所说的分权那件事情了,但三爷当面将我的提议给否了。我是这样想的,我们的生意总要一步步的扩大,我一个人当然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来管这么一大摊子的事情。所以,我想成立一个商帮。相对于苏州的洞庭商帮以湖为名,我们的商帮,以目前的产业为基础,小的窃以为,是否可以叫固城商帮……哦,并非是三爷那个固城伯的固城,而是我南都固城烟雨、固城湖的固城。”
“商帮?你什么意思?”冯谦对于孙桥这样跳跃的思维有些跟不上。
孙桥解释道:“所谓商帮,即是利用乡邻、宗族的关系,将商人们联合在一起,形成一定的规矩,有一定的凝聚力。规避可能存在的内部斗争,从而增强实力,更好的进行外部竞争,同时也是更好的保护自己。这个商帮,可以由一个理事会来领导,顾名思义,由这个组织,来管理商帮所有的事务。遇到事情,由总理事主持开会,理事们共同商讨,做出决策。这样,是否可以达到冯先生所说的分权呢?”
“我想知道,总理事由谁来担任。”冯谦关心的永远是这个组织的控制权的问题,“先说好,我不可能去任职,三爷更不可能。你该不会要说,这个总理事由你来担任吧?”
“当然不!”孙桥刚刚否认,但紧接着却又推翻了自己的否认,他笑道,“额……其实,也有这个可能……理事由商帮所属的所有店铺的掌柜提名推举,而总理事,则由三爷在所有理事之中任意选择一个来担任……”
“你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冯谦冷笑道,“谁不知道?下面的掌柜都是你一手提拔,到时候理事会肯定有你一个席位,让三爷来选,三爷又不认识别人,那就只能选你喽!孙桥,你打的好算盘。你是真当我是白痴吗?看我好骗?”
“不不不,冯先生误会了。”孙桥连忙解释,“总理事是没有参与决策的权力的,仅仅可以代表三爷主持商讨,监督表决,并宣布三爷的决策。三爷可以对理事会做出的任何决议一票否决,也可以独断任何的决策,要求理事会执行。这样说,您应该放心了?”
“没有任何的权力……”冯谦有些迷茫的皱着眉头,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半晌,抬起头来说道,“你一下子解决了我两个问题……但是孙桥,我怎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呢?你好不容易获得了今天的这些东西,为什么要轻易的放弃?我绝不相信你对三爷的忠心,毫不夸张的说,在我眼里,你并不是一个能够信得过的人!你有野心,而且野心还不小。那么,为什么?你宁愿当一个什么权力都没有的傀儡?你明明可以撂挑子走人,或者干脆,用你手上的棋子来威胁我。你有这个能力!三爷手下的产业一直是你一手打理,所有的账目都是你做的,所有的掌柜都是你一手提拔,你想要不受束缚其实……其实很简单吧?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或许是没有信心?”孙桥自嘲地笑了笑道,“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大事!绝大多数的人即便有孤注一掷的能力,也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而且,冯谦,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我不怕你,真的,哪怕你脑子再好使我也不怕你。但是三爷……我真的很想说,他说不分我的权,他有这个底气!否则,你真以为三爷随手安置的阳九是吃素的吗?我敢说,只要我稍有异心,我苦苦经营的一切转眼就会成了泡影。您信吗?”
※※※
被孙桥提到的人,此时同在伯爵府邸之中,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邓承平面前,汇报着事情。
邓承平自从断腿之后,人是变得越来越阴鸷了,阳九每一次站在他的面前,都是担惊受怕的。总是有一种感觉,那就是面前这个人,虽然站不起来,但却好似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随时可以轻轻松松的要了他的性命一般。
“……孙桥最近和一个名叫邵芳的人走的很近,大人,小的们要不要……”
邓承平抬起头来,眼神对上阳九的眼睛,露出疑问,却并没有说话。
阳九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个邵方,是应天府丹阳县人,号樗朽,人称‘丹阳大侠’,时常在南都城中走动。为人有谋略,擅长交际,尤其是和宫中、朝内,都有着不浅的渊源,交通朝野,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孙桥无缘无故的搭上这种人,小的们想,是否是有一些……别的企图?”
“什么企图?”邓承平冷冷地问道。
“这……”阳九犹豫道,“据说与邵方联系甚密的有两种人,一种是显贵,一种则是……羡慕显贵,也想弄个官身什么的……”
“你是说,他有反心,不安分,想要给自己谋个更好的前程!”邓承平一语道破了阳九吞吞吐吐的话,随后冷笑道,“以后有什么想法,你尽可以直说就是了。在我面前,你不必,也不能藏着掖着,知道吗?”
“是,小的明白了。”阳九连忙回答道。
邓承平这才稍稍满意,对阳九吩咐道:“他愿意和谁交往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就像他在外面养的那几个姨太太似的,三爷并不介意这些小节。但是,一切都必须在我们的掌控之下才行!你懂吗?一旦三爷想要除掉他,你必须能够做到一举连根拔起!决不能拖泥带水,扰乱了三爷的布置!另外……”
说到这里,邓承平的眼中闪动着粼粼的精光,煞是骇人,他微微笑着,对阳九说道:“你说的那个邵方,我也曾听说过。不过就是个市井闲人罢了,不见得真有什么大本事。我以为,不过是以讹传讹而已。不过,他这样的行事方式,倒是值得我们借鉴。他可以做得丹阳大侠,难道你阳九不能做南都大侠吗?竟然让一个浪荡游子般的小人物专美于前,你还真是能干啊?”
“小的知罪!小的知罪!”阳九连连认错,对邓承平保证道,“小的一定痛改前非,取长补短,再不会有这样的疏漏了。”
“嗯,这才像话!”邓承平点点头道,“其实,比起孝陵卫的那一位,你已经做得不错了。我在三爷面前,自然会多多的褒奖你,三爷也不会吝啬一点儿奖赏。但你也要对得起三爷的信任才行,不能安于如此,知道吗?好好做事,三爷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阳九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连连说道:“是,小的一定尽心办事,绝不负三爷和统领您的信任。”
邓承平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却大大的不以为然。表面上的态度没有一点儿能够当真的,对这个油滑的家伙,到时要多多的提防一些才是。不过,最近京城那边好像又要有一些动作了,不知道是好是坏,还是将主要的精力多多的放在那边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