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号,原本的历史之中,是在清代中后期的时候,由平遥商人雷履泰首先创办的,名字在后世叫得极响,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日升昌。而在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之中,执金融之牛耳,且与朝廷进行了大宗的交易,比如海防款、铁路款、河工款、赈灾款,乃至庚子赔款的汇兑,可以说,是清代中后期金融活动的一个重要参与者,也可以称之为支撑点。
孙桥是两世为人,能够想到这样的点子自然不是什么难事,而想要让陆准这样的土生土长的大明世职武官也开阔眼界,理解这一经商之道,却还有些困难。不过他并不着急,因为在他看来,只要说通了冯谦,陆准这里也就不再是问题了。而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说服冯谦支持他。
因此,在陆准首肯他可以去商量商量这件事情之后,他就又提起了他的第二点生财之道。
“三爷,小的要说的第二点,其实您也应该能够想得到的。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而是早已有人在做的了。”孙桥如是对陆准说道,果然,他这么一说,陆准的兴趣就比刚刚要明显大得多了。见他起了兴致,孙桥连忙接着说道,“当然,其实这笔生意,还是您从别人手中抢了过来的呢!您可还记得吗?”
“我弄来的?”陆准回忆了一下,顿时想了起来,“你说的是右千户所的那条走私线?那不行!”陆准撇撇嘴摇头道,“你还真以为那条线能发家?我告诉你啊,海上那东西,都是摸不到的。你知道什么时候就一个浪打过来?那就什么都没啦!所以说啊,水里头捞的东西,那都不能算是有保障的。”
孙桥听罢,一时间竟哑了。
他原以为陆准的思想并不保守,试想,一个世职武官,家中并非是商贾世家不说,身边也没有什么商贾之人,而他却能够接受‘士农工商’中位于最末的商业,最先在孝陵卫里头偷偷地组织人做起买卖,这本身就意味着他是可以接受新思想的,跟妄想除掉商人阶层的太祖皇帝一点儿都不一样。
可现在,他却不禁有些怀疑起来。因为他的思想似乎还是停留在小农经济上头,他是不愿意放弃土地的,也是不愿意相信海洋可以带来财富的。甚至认为海洋之中充满着各种各样的不可预料性,随时都可能血本无归。
可转念一想,孙桥却又对自己这个怀疑产生了不确定的想法。因为陆准给人的感觉就是个好赌的,他并非是那种乐于求安稳的人,反而是个很喜欢拿命当赌注的疯狂的赌徒。这样的人,难道也会害怕风险?
当然不会!孙桥如是想着,开口对陆准解释道:“三爷明鉴,虽然说大海上的确像您所说的那般,有非常多的风险,但同样,三爷您也应该清楚,正如同您身上的这身绯袍一般,如果不经过很大的风险考研,如果不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一把的话,那您恐怕也获得不了如今的一切。换言之,大风险,就意味着大额的收益,只要您敢搏,我就敢说,最终得到的收益,一定是很可观的!”
“你没理解我的意思。”陆准对他摇头笑道,“我并不排斥你在经商这方面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来,毕竟,论经商,你可比我强的多了。但你光说服我是没什么用的,你得说服冯谦,能说服他,我才会同意。你要是说服不了他,他就会总拿这件事情来烦我,你知道,我对他可没那么多的抵抗力,万一要是他把我给说通了,那我可就顺着他的意思做了。你要是不在乎一番努力付诸东流,那你就尽管做好了,不过,到时候你可别来跟我讲什么道理,说不通的。”
孙桥这一次算是真的明白了,原来陆准这话是替冯谦问的。
刚刚之所以陆准没有替冯谦提出什么问题来,是因为觉得那所谓的汇兑,不过是把真金白银换成了纸,风险说有,也是别人有,所以他答应得很痛快,直接让孙桥去找冯谦说这件事情就是了。
而这一次之所以他要问这句话,实际上就是在提醒孙桥,冯谦是喜欢稳扎稳打,走一步至少要看三步的人,他是不喜欢如此之大的风险的。所以这个提议,在冯谦那里,很可能就过不去。
陆准的确很喜欢冒险去做事情,但他能够顺利做成的,都是冯谦来不及阻拦他的。而像是现在这种,冯谦有大把的时间去磨,去跟他讲道理,那他就压根儿不用想着能把这事情办成。
想通了这一点,孙桥仔细思索一番,对陆准说道:“三爷,其实小的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来跟您说这个的。原本右千户所交给您的这条走私线,实际上并不是一条完整的走私线,只不过就是走私线上的一个小小的分润者罢了,那同样付出一样的风险,而得到的收益却很少。所以,小的才左思右想,希望您可以同意小的扩大这其间的收益,使得我们的风险和收益能够对的上。”
“你说那不完整?”陆准挠挠头道,“难不成,姓童的对我有所隐瞒?”
孙桥当然没有这么说,只不过是陆准会错了意,以为他是在跟自己打童正武的小报告呢。孙桥见他误会,赶忙解释道:“不是的,三爷。实际上,右千户所这么多年都没能发展起来的原因,就在于他们的魄力实在是太小了。而且,碍于朝廷这些年来的海禁政策,实在是太过严厉,因此,他们也不敢做的太大,太惹人注目。一直以来,右千户所的人都只不过是跟在人家后面喝点儿残汤罢了。根本不用说赚到什么银子,只不过是勉强可以维持罢了。他们可以安于当时的状况,但三爷您不可以啊,您是要做大事情的,岂能跟他们一样?更何况,如今隆庆开关,给了我们一个绝好的机会。”
“机会?你具体说说。”陆准说道。
孙桥点点头,对陆准说道:“您想啊,我大明立国至今,已经有足足二百多年的历史了。如果说土地,绝大多数都已经是有主的了,您想要抢谁的都不容易。从土地里头刨金子的黄金时期,您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什么办法好想的。至于经商,在大明境内,能够得到的经商的机会也极为有限,唯有放眼于海外,才能够真正找到商机,挖到金子。”
“你这话就没道理了,同样是做生意,在哪里做不一样的?”陆准反问道,“自大海以外的地方什么样,你有没有见过,你怎么就能知道,外面的商机大呢?”
“还是那句话,商人,何也?辩贵贱、调余缺、度远近是也!”孙桥对陆准认真地解释道,“越是离得远的地方,生活方式就越是千差万别。古已有,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古语,那淮北的人想要吃橘子怎么办啊?就得从淮南人手中买。而淮南的橘子在本地人的眼中却虽不值钱,但一旦到了淮北,则因为并非是产地,而受到追捧,自然可以卖出好价钱。这就跟小的想要跟您说的,去往海外做生意的有利可图之处!据小的所知,我们的丝绸、茶叶,都是他们所没有,而又非常喜爱的商品,如果能够转手卖掉的话,那就会产生很大的利润。否则,您想,为什么当年有那么多的人,冒着海禁掉脑袋的危险,也一定要将手伸向海洋呢?还不是有利可图吗?”
“你这倒是个解释。”陆准虽然赞同了他的解释,但却并未改变刚才的质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情,你能说服我是没有用的。即便你现在就把我给说通了,让我支持你的想法,可一旦这事情让冯谦知道了,他在我耳边这么一聒噪,我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临阵倒戈了。到时候,你的一番辛苦付诸东流。你不愿意,我这心里也不落忍呢!总觉得辜负了你。所以啊,这些事情,你还是想清楚了再直接去找冯谦说吧!”
说到此时,陆准已经是有了逐客的意思了,但孙桥却不愿意轻易放弃这样的机会。
在他看来,固然冯谦会很大程度上左右陆准对事情的看法、做法。但实际上,冯谦无论做什么都会先考虑陆准的感受,换言之,他在非紧急情况下,都一般会选择最稳妥的说服的办法,耐下性子跟陆准讲道理,直到将他说通为止。却不可能越过他,做出什么会让他感到不快的决定来。
这样说来,如果他现在就能说服陆准,拿到授权,而后直接去做。那么需要绞尽脑汁想主意的就不再是他孙桥,而会是冯谦了。想要阻止陆准,他总要拿出足以说服陆准的理由来,但海上贸易这种事情,又确实是除了风险较大之外,再没有什么硬伤可以挑剔。如果他能够拖延到第一笔生意做成,看到了收益,到时候,陆准的心思稳定下来,冯谦就会失去了最佳的劝谏机会。
是的,孙桥无疑是个有野心的人,他绝不安于现状。即便陆准十分相信冯谦,冯谦在陆准心中的地位也实在是难以撼动,但孙桥还是不愿意就这么轻易的认输低头。他坚信,就算再困难,但只要他肯耐下性子来,一点儿一点儿的去撬动,总有一天,他能够和冯谦站在同一条线上,起码在他看来,这不是绝无可能的。
可他想要再继续说下去,陆准却不愿意继续听了,见他重新想要开口,陆准不耐烦地摆手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你要是非得先跟我说的话,就写个条陈上来,我仔细看了再说。你呢,也把事情都去考虑考虑清楚,不要什么都不懂的就随随便便的下了结论,这样我听不明白,你也不可能把我说通是吧?占一,前面靠岸。”
这艘小船是陆准包下来的,船上的船夫早已被赶走,撑船的是陆准现在的护卫队长孙占一。他水性极好,撑船比老道的船夫还要利落。听了陆准的吩咐,只见他手中的杆子几下拨弄,船便轻轻地靠上了左手侧通往岸上的台阶。
孙桥很无奈地起身告退,向上走的时候,却看到了个熟人。
其实他也没有少在秦淮河旁的这些秦楼楚馆里头逗留,对于此时正站在岸边等待的窈窕淑女那是早就听闻过大名的了。
这位姑娘今年也只有十七岁而已,是醉寻芳的花魁,名叫寒烟。听说是醉寻芳的老板从小调教出来的,一直都没有舍得让她侍奉过谁。只因为陆准是新晋的勋贵,年轻有为,出手相当阔气,更兼有南都城的各种勋贵家的小公子们替他说项,他才能侥幸有这么一段的良缘。
当然,谁都不肯说的一项原因,就是几个月前孝陵卫突然入城,制造的那场杀戮。虽然杀的都是些入了白莲教的所谓‘匪徒’,但老百姓们也是吓得傻了眼了。老板得罪不起这尊杀神,生怕惹恼了他,只得将他看中的含烟送到他身边,以求免灾而已。
孙桥上了岸,眼看着寒烟姑娘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也没有来得及多看人家两眼,便已然是错过了。
乌篷做顶的小舟带着寒烟姑娘飘然而去,眼看着面前换了人,陆准的心情顿时就跟刚刚不一样了。被事情搅和得直疼的脑袋,在闻到淡淡的脂粉气时,也不禁舒畅开来。
“公子盯着奴家做什么?”寒烟手抱着琵琶,对着陆准翩然一笑,语气轻柔的问道。
陆准笑着回答,“也就是你寒烟姑娘吧,换了旁人,我可没那个兴致盯着。比方说刚才那个,哼,说起那些无聊的事情那是没完没了,我是连多看他一眼都懒得。怎么样?姑娘今晚要弹个什么曲子呢?”
“公子且仔细听着就是了。”寒烟又是悄然一笑,头微微低下,如同葱白般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抚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