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高岳还未有来得及与其他人答话,就望见桃树下薛炼师凝着长眉,对他眼神示意
顺着炼师的眼光,高岳看到,笑吟吟坐在石墩上的灵虚,旁侧正倚着柄剑,靠在树干上呢!
强烈的求生欲当即涌起,高岳当即目不斜视,大步直往前对公主作揖施礼。
看来这灵虚和义阳真的是解放了,咸阳的武安君祠也好,长安的灵虚观和至德女冠,还有义阳的私宅,怕以后都是她俩彰显政治存在感的场所,这不朝廷的使团都要驻足在此,和灵虚见面洽谈。
“烦请高郎手书一封,送至凤翔、兴元府,勿要沿途驿站,供应入蜀使团无缺。”灵虚根本也不避嫌,当着脸色有变的郑絪,称高岳为“高郎”。
高岳想要发火,但又害怕别生事端,便压抑下来,转身微笑对郑絪、薛郧等人保证“岳即刻写信,除去叫军府供应所需,额外还要赠予郑郎中、薛寺丞丝帛,并知会西川韦城武,至蜀地后也要给予诸位通融照顾。”
使团众官员,齐齐对高岳表示感谢。
而灵虚又笑道“大历十三年的状头在此,第二名也在此郑絪最恨别人提这茬,可也只能忍),至德女冠薛炼师同样精通诗赋,好得很——宋家的姊妹们尚未及入宫,若宪定是三年后再入,就让昭义军进奏院于京师购置宅第让她居住——先试试她们的诗赋如何?”
话刚说完,薛瑶英就微笑着拍手,而后元凝真端起备好的笔墨等器具,依次摆在宋氏三姊妹的面前。
“小女冠,我也要份。”薛涛低声请求说。
宋氏姊妹里最小的宋若宪没能忍住,噗哧下笑出来。
“若宪,言不掀唇。”大姊若华端坐着,冷冷地教训道。
若宪便立刻不做声,看来她很害怕大姊。
元凝真向来憨憨的,真的给薛涛份文具和纸笺。
薛涛眼睛往上抬抬,一挥而就,随即将写好诗文的纸笺收入袖中。
而若华、若昭和若宪三姊妹,是精思了不少时间,才将诗赋完工,接着由元凝真收取,交到高岳和郑絪的手中。
郑絪看了会儿,那向来死鱼般的脸色缓和不少,说了句“甚工”。
这对他来说,已算是给宋氏姊妹最高的赞誉了。
而后是高岳看,他觉得这宋氏姊妹的诗歌确实对仗工整,用辞典雅,然则内容却无甚可取处,全是些歌颂当今圣主文治武功的也难为了)说句难听的——宋若华的诗读起来像松柏,宋若昭的诗读起来像竹竿,而若宪倒是有些真性情,但也受大姊的影响,行文里有股故意为之的“精巧”。
“水准,也就和我家云韶、云和相当。不过,比我强。“高岳暗思,接着笑起来,对灵虚、义阳两位公主祝贺,说此后宫内有宋氏三姊妹为“女学士”,当是我唐之幸。
灵虚还没说什么,义阳就笑起来,当众损起了高岳“你呀,说是状头,可这些年来都是忙着经略节镇地方,以前在京师里靠的也是长编传奇扬名,就没怎么见你有诗名。”
“岳稍许有些治军和吏才而已,文林美名,确不敢奢望,先前及第为状头,实属侥幸。”高岳也很谦虚,同时和义阳互相打哈哈。
忽然郑絪认真反驳了公主,“进士春闱,除去才学,也看机遇,高逸崧擅长者为策问、骈文和赋,公主却认为文林只有诗,并不可取。”
义阳张着嘴巴,望着郑絪,“”被抵得无话可说。
“正所谓”郑絪还要长篇大论,高岳皱着眉说行行行了,把他给打断。
灵虚就很开心地说,既然一位是大尹,一位是郎中,都认可你们三姊妹的才学,本主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不知三位读过曹大家的《女诫》没有?
所谓的曹大家,即是班昭。
宋若华正色回答说有,不过“我姊妹虽出身寒门,却不想似曹大家那般,言女子第一要义为‘卑弱’,又要女子‘忍辱含垢’。”
“那你认为女子该如何?”灵虚来了兴致。
若华不卑不亢,说“女子立身,当先为清贞,如若清贞,品德具备,便不必卑弱。对丈夫和姑婆,曹大家主张女子要曲从、柔顺,我等姊妹却主张‘敬顺’,而丈夫或姑婆犯错作恶,女子便要如忠臣对君王那般极力进谏,不可隐恶,更不可助恶。”
“说得好。”高岳对若华的后一句比拟很是赞叹。
“那你认为夫妻间该如何?”
“我等姊妹立誓不嫁,但若主问起,我便认为,夫妻间应同甘同苦,同福同贫,生则共衾,死葬同穴。”
两位公主刚准备表示赞同,薛涛突然满脸好奇地插了句,“那女子为妾的话,又该如何对夫君呢?”
“薛涛!”薛郧又气又羞,怒吼起来。
宋若华转身对着薛涛,脸上没有赞赏,也没有鄙夷,只是朗声说“我父一直在乡耕读,从未纳妾,实在无法作答,见谅。”
这时高岳暗中对宋家大姊颇为欣赏。
这种寒门家庭,虽然有“做作”的一面,但他们还是非常进取的,曹大家即班昭入宫续写汉书时,始终战战兢兢,说句话都要先提自己“愚暗”、“不敏”番,充满了低声下气的卑弱气息,但宋家姊妹不同,她们认为只要恪守道德,就没什么可自卑的地方,相反她们还充溢着想把道德推广至整个天下的儒家理想主义色彩。其实,贵族是不遵循道德的,他们更多以血统门第而骄傲,庶民在他们眼中连人都很难算得上,推行天下同一的道德规范永远是中产阶级,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日暮时分,公主安排钿车,将三姊妹从武安君祠送至临皋驿住宿,自己则在后院设茶酒之宴,款待高岳、郑絪和薛炼师等一行。
宴会刚刚结束,薛郧满脸为难和羞耻的神色,在东廊下找到高岳,对他作揖,接着将一方叠好的纸笺交到高岳手中,“请高吏郎过目。”
这不是薛涛先前写好,藏在袖中的那纸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