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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鹿头伤别离

    “合川郡王!”这时钿车内,高略略虽然眼睛看不见,可很快就听出风声不对,不由得悲呼起来——离开蜀地去长安,虽然以后只是郡王的侍妾,可对略略来说,却不异于脱离了苦海火坑,要知道她身为西川营妓,尊严、安全乃至生命都是毫无保障的,今日使君节帅可能让你陪伴风流倜傥的学士,也许明日就要你给浑身脏臭血腥的军汉侍寝。

    可张延赏的从事却丝毫不顾忌凯旋将军的面子,理直气壮,“官妓乃军府所有,衣中一丝线,唇上一粒粮,都是军府度支出来的,哪怕是张使君本人卸任后也不能带走,何况合川郡王您这位客将,可速将高氏还来归营!”

    “胡说,蜀都尹崔宽已将略略交给合川郡王,籍也已销了。”旁边高岳便出来帮腔。

    张延赏从事冷笑几下,“节帅知你是宪司的高三弹,也是前西川节度使崔宁的女婿,不过西川在张使君的手中,每年会有亿万财赋入朝廷的泉库里,所以奉劝你回去后要噤声,不然牵累了你泰山和叔岳父可不好。”

    这下高岳也暂时无计可施,钿车里略略一听情势绝望,不由得痛哭失声。

    “郡王,郡王!”几名西川军府的士卒连扯带拽,将略略自饰金戴银的钿车内拉出,塞入到辆犊车里,略略虽目不能视,可泪水却如泉涌,伸着粉雪般的手腕,拼命挣扎,对着李晟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喊着:“郡王没想到,风尘恶,欢情薄,须臾宴罢各东西,雨散云飞莫知处,略略方才留绾发丝在车内,只求郡王不要忘记略略。”

    “走,快走!”一名西川士卒喊着,猛力抽打着正在转车的犍牛,那牛呜呜几声,便载着犹在哭泣不已的略略,慢慢消失在通往蜀都城的风尘当中。

    “嘿!”略略离去后,李晟再也忍受不了,狠狠用拳头捶打下胸前的明光甲,嘭嘭作声,说不出的懊恼和憋屈。

    没想到张延赏,会选在这鹿头戍,摆了自己一刀。

    此刻金吾大将军曲环、朔方军将孟涉,还有从军的中官霍忠唐,包括鹿头戍山峰上刚刚入神策军的王升鸾及部伍士兵,都将这幕看在眼中。

    “哗啦”声,李晟抬眼望去,只见高岳翻身下马,低头向自己长拜请罪:“都怪高三行事鲁莽不周,折了合川郡王的心意!”

    李晟飞速下马,随着甲片的响动,扶住高岳,只见合川郡王虎目圆睁,充着血丝,对高岳低声说到:“不怪逸崧,只恨张延赏这贼气量狭隘,此仇不报,我李晟枉自为人!”

    随后,神策军大将李晟神情怏怏,带着对张延赏的不满,领军向京城而回。

    当神策行营大破侵攻蜀地的蕃胡、南诏捷报传入朝廷后,兵部将高岳所写的露布系在长竿之上,送入大明宫内,虽然斩获并不算多,但皇帝李适却非常重视,毕竟是自己登位来取得的首场胜利,政治意义最为重要。

    宣政殿正衙内,李适端坐在御座之上,中书侍郎崔佑甫虽脸色不佳,但仍抱着病躯立在香案前,展开露布,口称有诏——正衙内群臣百官,及外夷宾客们全都蹈舞下拜,山呼万岁,接着崔佑甫阅读高岳所写的露布来:

    “神策右厢将军、合川郡王臣李晟,右金吾大将军臣曲环,神策行营供军使臣谭知重,神策行营供军副使臣霍忠唐,试殿中侍御史、神策行营粮料使判官臣高岳等言。

    狄夷谋夏,武库兵动,弧矢之威,飞于边城。盖以武遏奸暴,用德庇黎民,震蛮荡夷,明罚耀武者也。

    今有犬戎趁我遏密(指为大行皇帝居丧期),犯我亭障,以其控弦十万,并群蛮之师,出沉黎,出火井,出仇池,出狄道,边军御之不胜,大有闭我剑阁断我后援之心,西入蜀地而全略其地之意。时西州伯(崔宁)朝觐京师,寇出不虞,群情大骇。陛下神武圣德,庙算于胸,乃发禁卫貔貅之旅,授我等节钺之律,入陈仓,飞阴平,渡卢山,摧敌前营于白壩,破敌大阵于七盘,群凶震扰,骇如堤溃,弃其矛甲者十有四五,坠入坑谷者不可胜计。不二旬日,缘边千里之寇,悉烧营远遁。危邦载合,天府获安,士马完归,军容益振,非陛下之威神所覆,臣等碎首必然,今幸得洪勋,心尤怀恩,谨奉露布以闻,其所获首级、器械、俘虏、牛马别录申上。”

    整个露布条理清晰,语言简练,和其他动辄数千字的露布大不相同。

    心情大好的李适随后于紫宸便殿中,又大大地将杨炎给褒奖一番,“此次大捷,西蕃、南诏必不敢再侵我边地,又换张延赏为帅,此后西川每年可向朝廷进奉五十万贯钱,都是卿的功劳。”

    结果杨炎忽然垂下眼泪,拜伏在李适的面前,“陛下切莫再出此言,臣先前数年淹留道州,虽知陛下储君大位被奸邪黎幹、霍忠翼等摇动,却无法为陛下分忧出力,真的是五内俱焚、万死莫赎哇!”

    李适叹口气,说朕早就知道杨卿的忠心和器识,只恨不能早用杨卿。

    谁想杨炎情绪更加激烈,直接免冠用头叩地:“陛下,现诛黎幹、霍忠翼、王公素等,治标不治本也,如不彻底翦除韩王党,邦国不靖,正所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李适听到这话,脸色微微有变,接着转过身去,对着屏风走了两步,又问杨炎:“如今庆父为谁?”

    “庆父便是掌国家利权的刘晏,臣不能为陛下讨此贼,枉生为人!”杨炎嚎啕大哭,叩头不停。

    “陛下,杨门郎此言过矣。”旁边见杨炎直接撕破脸皮的中书侍郎崔佑甫大惊失色,急忙也拜倒在地。

    “刘晏曾私见大行皇帝,请立韩王,废太子,此其罪一也;

    独孤皇后在世时,曾得刘晏贿赂,结刘晏为外援,企图摇动陛下,其罪二也;

    黎幹之子黎燧,得刘晏举荐为河南府士曹参军,二人关系密切,霍忠翼、王公素、王维等中官都曾得刘晏贿赂,其罪三也——以此观之,韩王一党,如何不是刘晏为罪魁祸首?”杨炎声色俱厉,步步紧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