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文口中所谓的进退秩序,便是以柳宗元、刘禹锡的亲友,再加上太子和二王所结纳的朝士所组成的集团。
不管太子是有心还是无意,东宫集团的存在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比如昔日因为劫盟而陷身于西蕃的吕温,今年刚刚考中进士,被授予集贤院正字的,其和弟弟吕让,都是柳宗元的中表亲吕温的继母出身柳氏家族;
又如秘书省校书郎韩泰,是柳宗元的同窗好友,曾和柳一道在信州陆淳门下学习春秋左传,交情深厚;
此外还有侍御史凌准,也是柳宗元的“执友”,他在入御史台前曾在保大军内当过节度使吴献甫的推官,吴薨后才征还入朝,不但熟知西北边事军情,且和吴的继任者范希朝关系很好,可以说是东宫集团与保大军联系的一条孔道。
当然这些都是柳宗元、刘禹锡发展出来的盟友,太子在禁军内也是有支持者的,那便是曾与太子正妃萧氏母亲郜国公主暗中有染的两位牙将李靖忠李叔汶和李元忱莫六浑,而这次王叔文最为得意的举措,便是启动了这两颗暗子。
当二李行动时,其他的神威大将如令狐建、刘昌、张万福等,不是因不当直而不在禁内,就是被完全蒙在鼓中。
而几位神威军中尉,现在更是丧却对队伍的控制权,根本无法约束甚至是得知二李的动作。
大明宫的昭德女冠中,围逼皇帝的神威子弟,正是李靖忠和李元忱的兵马。
“不用害怕,内禅是完全得到宰臣和方岳们的赞同的”二李事前,还是当场,都是如此对军卒们打气的。
“殿下勿忧,韦令、高宫师和杜少保,都同意让陛下内禅。”少阳院内,王也是如此极力劝说太子。
帷幄里的太子哭泣声未绝,又问王道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要是假的我等可都有万死难赎的大罪,要是真的,那此后我唐的社稷还在不在皇帝的手中
刘禹锡在队伍里,逡巡不言,可此刻王指着他喊到,“梦得在,杜少保是他的长辈,他也得到了杜少保的应允”
听到这话刘禹锡顿时脸色惨白,刚准备说不是我别瞎说,然而场面顿时高涨,居然让他无法辩解。
因为王接下来又说:“中书舍人权德舆、礼部员外郎柳宗元,是高宫师的接头人,也得到同意;至于韦令,他判官刘辟,更是高宫师的同年更是棚友由此看来,高宫师和韦令完全就站在殿下这面的”
而后王上前步,用自己一副丑脸瞪住太子李诵,用半是鼓动半是威胁的语调说:“有此三公襄助,何事不成殿下仁慈厚爱,只要能拿到内禅诏书,继承大统,将来在东岳岱宗封禅的就是殿下您了,然则若是拖延时日,被虚妄的父子之情给拘束住,现在举棋不定,将来又犹豫不决,让陛下反应过来,难道还会有什么好结局吗我等或死或流无所谓,但殿下千金之躯,岂能轻掷,不要最后便宜了普王或通王”
王话音刚落,其他东宫诸人无不附和请求,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帷幄里的太子颤抖着,用袖子挡着脸,好像在躲开这无孔不入的声浪。
不久,王叔文、王等人带着满意而激动的神态,从太子的正寝里鱼贯而出。
而后院偏厅中,李纯怒睁着双眼,雕花的窗牖格子,通过月光和烛火,投射在他的脸上,像是缠绕的锁链般,在他身侧有妻子汾阳王府的郭氏,还有生母琅琊王氏,及名义上的大母萧氏。
对宫闱可能发生的变故,李纯已预料到了十之七八。
女子们都在哭着,黄门宦官吐突承璀则上前两步,像面盾牌般横在广陵郡王李纯的面前。
而对面则是“满脸堆笑”的少阳院使王忠言,还有少阳槐林兵使皇甫循,他的身后站着足足三十名槐林兵,全是原本保护监察少阳院的队伍,而今也全愿为太子所用。
王忠言笑归笑,可谁都晓得他站在这里,就是来死死监视住李纯的,目的就是不让这位年少但又果断的皇孙,横插到此时的大事里去。
“郡王殿下毫无所知。”吐突承璀对王忠言说。
可王忠言还是那副笑,没有丝毫变化,像是冰雕般。
李纯上前,突然说了句:“本王明白,父亲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本王,不胜感激,所有这些,还请阿叔原封不动地回禀父亲。”
对王忠言这介中官阉人,李纯毫不吝啬地尊称他为“阿叔”。
这让王忠言顿时收敛笑容,受宠若惊的模样。
接着,大明宫的夜,再度恢复了静谧,似乎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但冥冥中又好像有许多事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五日过去,皇帝“消失”五日了,可整个国家也没有丝毫的异样,因为现在事务都在宰堂内议决处断。
而高岳则呆在淮海行中书省的“在京进奏院”中,准备在冬至前赶回扬州去。
临行前高岳交给韩愈几卷书籍。
刚刚就任尚书省员外郎的韩愈打开后,居然是几卷禅宗方面的佛经,不由得脸皮涨红,对高岳说“卫公休要嘲讽讥笑。”
高岳却不以为然,他对韩愈说:“孔子曾说,攻乎异端,攻乎异端,其实照我看来,这个攻不应该理解为攻击,而应理解为攻错和攻玉,禅宗佛经里有些道理和做法,说不定退之你可以用得着。”
这话倒是提醒了韩愈,他这段时间确实在思索着,为什么有唐以来,佛道两门发展如此迅速,除去统治者鼓励和百姓愚信外,其本身有没有值得儒家学习汲取的地方呢
带着这样的情绪,韩愈还是将佛经给收下了。
高岳很是满意,他勉励韩愈说:“退之,借着这次封禅,你的韩门在京师也闯出了名气,也即是说你和柳子厚马上便会成为万众瞩目的新秀,我不在的时间里,你和柳子厚要多互相砥砺,为下几年的五经五礼的大辩论大删定做足准备,到时候啊,你这枚和氏璧,便真的要闪耀夺目的光辉了。”
韩愈受宠若惊,表态一定不忘卫国公的谆谆教导。
这时,进奏院的留邸官黎逢走进来,对高岳说,韦令和杜少保等在曲江亭子设宴,请卫公您务必赏光亲临。
“哦”高岳带着淡淡的疑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