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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将士拒叙录

    这时云韶也坐到了床几上,高岳指着妻子的膝盖处,示意糖霜毕罗跳上去。

    “呜呜呜。”糖霜毕罗仰起头,胡须抖动,不住地叫着,似乎表达对高岳的不满。

    可主人的脸色却冷若冰霜,明明方才对那个雌性很温柔的。

    这种脸色对糖霜毕罗而言,是种无言而可怕的压迫,最后出于畏惧,她还是跳上了云韶的膝上。

    “糖霜,阿霓可是你的主母,以后不能乔模乔样。”主人的话语传来。

    接着糖霜毕罗抬起大大的眼睛,看到主母有着四个小窝窝的酥手,压了下来。

    “雌性,你休想要征服我”糖霜毕罗咬着牙,倔强地想到。

    然而当她的脑袋,被云韶的小酥手给触摸时,尾巴都开始炸毛了那日在设亭内,她被众人一起摸,羞辱和愤恨下,已记不得谁的手感各自如何了可现在这感觉,这感觉,居然该死的肥美

    一刻钟后,糖霜毕罗翻开肚皮,仰着脖子,眼睛眯缝着,下巴上的白毛被云韶笑吟吟地来回抚摸着,不由得发出咕咕哒的声音,这声音表示她已经惬意到了极点,简直比吸迷迭香还要舒坦。

    这时,糖霜毕罗含糊不清地侧过脑袋来,“已经回不去了”

    数日后,昭义军前行军司马,前兵马使李文通,前兵马使石定蕃以下五十五人,悉数被斩于东市狗脊岭下,以儆效尤。

    同时,参加此次平叛的奉化军、奉诚军、昭义军全体将士,忽然上了份震动朝廷的奏状。

    其实不单单是这三支队伍。

    先前在光复河陇战事里建立殊勋的定武、义宁军全体将士,也曾通过掌书记苏延权德舆入京后,由苏延博士权代兴元掌书记所写的奏状,向朝廷表达了同样的想法。

    那就是语言委婉,态度坚决地拒绝皇帝给他们叙勋迁阶的赏赐

    但这几份奏状不是直接给皇帝的,而是给中书省的,也即是先给高岳看的。

    名字便是咸宁郡王浑瑊奏请不叙录将士状和几乎相同的检校右散骑常侍定武军使高固奏请不叙录将士上中书状。

    这数份奏状高岳自己看过后,便又印制数十份,给其他执政及整个中书门下的官员传阅,随后又呈送给皇帝。

    结果皇帝和执政们都大为震撼。

    对于皇帝而言,这么多年来固定给立功将士的赏赐,便是遵循旧制,升迁他们的勋阶。

    之前播迁奉天城时,皇帝就曾统一升迁从龙赴难的将士勋官七阶;后来光复河陇,平定洺州后也是如此。

    可奏状里,不管是河中、河东,还是兴元、凤翔的将士,都不愿意再接受升迁了。

    原因其实很简单,但是也很讽刺,按浑瑊让掌书记卢纶在奏状里所说的,最近河中四州发了水灾,粮食也不富裕,士兵们去洺州打仗时都是半饱状态,多亏朝廷宰相主持,让王绍全力补给,才不至于断粮,现在打完仗,将士们都在为国家取得胜利欢欣鼓舞,不过先前陛下让有司来我们队伍,要叙我们的勋阶,还把我们的姓名和授勋的年月日都填好了,送到中书省当中,不过呢,虽然“拾掇升阶,各思受宠”,可“濡墨执简,无以为资”,所以还是“许且权未叙录”,冒死上闻,希望皇帝矜许云云。

    简单说便是陛下愿为我们叙勋,当真是恩典,应当感激,然而叙勋时的告身文书,却要我们自己交纳朱胶绫纸及笔墨印章钱,故而我们宁愿不要这勋官了,谢谢。

    “”看见这份奏状内容的皇帝,神色非常尴尬,尴尬到都快要挤出水来。

    很快,延英殿开阁,皇帝的话题就是为什么会这样,勋阶居然被将士们嫌弃到这种地步朕愿为将士们垫付朱胶绫纸钱,怎么样

    其实皇帝知道,士兵们拒绝叙勋,表面是出于经济原因,实则是军队对国家权威的游离、淡薄。

    连向来忠诚的定武、义宁、奉化等军都是这样,那更别说其他方镇的队伍了。

    透过“奏请不叙录将士勋阶”的事件,皇帝仿佛隐隐约约看到了某些本质性的东西,但自己还是说不清道不明,所以才在延英殿召开宰相会议。

    陆贽倒是一语道破了其中原因,他对皇帝说:“天宝年间,国家还曾专门下诏,禁断权贵甲门将子弟送入军伍里,争夺叙勋,不过这也说明,彼时之人对勋阶还是万分重视的;然则今日,将士们却拒绝叙录勋阶,究其根本,是勋阶已完全无用,还要为此支付一笔告身钱,备受冷遇当是情理之中的事。”

    “敬舆所言极是,之前勋阶军功,可以作为军士的晋升之资,但现在却完全成为一张废纸,不由得让人唏嘘。”贾耽表示赞同。

    杜黄裳补充说:“天宝年之前,将士从军,是为了一个功字,沙场上立功,便有了往上走的阶梯,所以彼时军队重身份,重勋告;现在将士从军,则是为了个酬字,视勋告如同废纸,重武艺,重赏赐,只要有口分粮、家口粮,有衣赐和赏设钱就行。陛下要叙录勋阶,他们拒绝,可下赐布帛钱财,何曾拒绝过”

    在一边的高岳也知道:

    这是古典兵制在向中世兵制转变的标志。

    古典兵制下,是有资产有身份的人去当兵,目的便是升迁,获得政治上的资本,也就是能形成个军功贵族阶级;

    但到了中世,国家为了防止变乱,便对军人谋求政治资本十分警惕,宁愿用经济上的赏赐来代替,这也导致广大的军人,越来越贪图实惠的经济报酬,只要有钱,杀谁都行,但若是没钱,谁来都杀。且当兵入伍也不需要任何资产、身份的东西,破产者、流氓、罪犯都涌入进来,这就是中晚唐“骄兵集团”的真相。

    节度使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群骄兵。

    换言之,先前是军人支撑起军队,现在则是军队养活军人。

    契约关系已完全逆转。

    唐朝采取了两税法后,朝廷只抽取上供的那部分税金,其他的交给节度使,由你支配来养活方镇军队,在造成节度使极大权力的同时,其实也将责任转嫁到了他们头上:方镇军人对钱方面感到不满时,往往不会怪罪朝廷、天子,而是直接找顶头上司节度使算账。

    所以藩镇体制下,最受罪的还不是朝廷,其实是节度使。而唐也倚靠这种均衡,于安史之乱后继续存在了一百五十年。

    其后宋朝解决思路大体是,穷尽一切办法把地方的税金全抽到朝廷或皇帝手里来,再把军队圈养起来,当然最终结果是军队养废了,地方也抽干了,开封丢了也再也回不去了。

    很讽刺的是,到底如何办好兵制,唐的道路是慢性死亡,宋的道路是猝死,都不太可行,这种困惑现在摆在高岳的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