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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盐法大败坏

    只见李元平说了句话,即“以盐代兵,紊乱盐法,困弊朝廷”。

    夏六月,大明宫紫宸殿西耳室,白喇喇的雷电轰鸣里,豪雨万千条直线倾泻而下,雨水汇聚起来,顺着翘起的檐角而下,白玉勾栏处伸出的螭首微微昂起,水不断从它口中排出,灌入到翻腾的龙首渠中。

    高岳脸色不安地站在耳室的础柱边侧,感受着外面的风雨咆哮。

    就在下雨前,阳光还非常明朗时,义阳的几位奴仆在宫门前找到他,告诉自己,义阳实则灵虚刚刚诞下个男孩,得名“王承岳”。

    灵虚永远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高岳也只能接受自家儿子姓了王这个事实。

    而耳室的中央,皇帝则雷霆震怒,他前面的长案上摆着些货物。

    这些都是扬子巡院的盐铁兼江淮转运使张滂,以“盐利”的名目,刚刚送到京师来的。

    三司当中的盐铁司,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将东南的盐利转输到朝廷里来。

    代宗皇帝的大历年间,盐利就是居天下赋税的一半,朝廷极度倚重。

    可今年,皇帝看到所谓的“盐利”,却彻底发飙了。

    只见他怒气冲冲捻起个玳瑁,“这就是张滂送来的所谓折纳过的轻货,簿子上居然标价,一个要四贯钱”

    随后皇帝又拿起个小小的漆器,好像是个碗,对在场的高岳、陆贽、贾耽和董晋咆哮,“这个漆器,一个算一贯钱。”

    最让皇帝暴走的是,长案上堆着卷粗劣的土绢,这样的货色居然一匹算得两贯两百钱皇帝爆发神力,在极度愤怒下竟然把土绢布给撕得粉碎。

    清脆的响声,顿时回荡在殿内。

    大家都晓得皇帝是真的真的,非常生气。

    董晋直接不敢作声,倒是陆贽上前说:“此乃张滂以虚数欺罔君上。”

    听到这话,皇帝也无奈地点点头,接着坐在绳床上,有气无力地对各位说,比部和御史台核查出来实际的盐利了,今年才一百九十万贯,比往年足足少了八十万贯。

    听到这个数目,各位执政大臣莫不吃惊。

    这缩水得也太厉害了

    高岳这时开口说话:“昔日晏相在东南施行的盐法,而今被关东各方镇给彻底败坏了。此事真的不关盐铁转运使张滂的责任,他想必也是无计可施的。”

    言毕,高岳将地板上撕碎的土绢拾起,对在场的人说,这种布纹我识得,就是淮西镇自己织出来的玩意儿。

    另外高岳还得出个判断:此次盐法大坏,盐利锐减,背后还有魏博和淄青的黑手,及东南各位盐商、官吏的捣鬼。

    皇帝将手抬起,示意高岳给各位大臣当面“抽丝剥茧”。

    于是高岳便说起来。

    这些事项,刘晏、萧都详细回复过他,故而他对大唐的盐法问题认知还是很深刻的,自然不难识破李元平的花招。

    “现在我唐在东南的盐法出现了怪现象,那便是榷盐价为三百五十文,市面价却只为二百文,可盐商还在其中牟取极大暴利,诸公可能感到奇怪,为什么盐商买盐的价钱远远高于卖盐的价钱,还能有这么大的利润”

    没错,高岳而后指出,这便是“虚估法”变质后的恶果。

    盐利这东西是怎么来的说穿了,就是国家强制地将这种自然资源搞成专卖制,老百姓要吃盐,就不得不掏钱给国家,如此构成了古代最重要的间接税。

    流程大约是这样的,国家设立院、监、场、亭等机构,把盐的生产、贩售、运输、储藏的环节都包揽下来。盐这种东西,和田地出产的粮食不同,种粮食的成本其实是很高的,人力、畜力、水力、种子、肥料等等,盐要什么呢海里湖里应有尽有,最多费个熬制成本,七算八算,唐朝一斗盐的成本也就是所谓的盐本是七文钱,再加上运输的脚力钱,平均下来也就十文的本钱,唐朝每年海盐产量,光是东南一地,就有六百多万石之巨。

    物以稀为贵吗不存在的,盐利是完全脱离市场规律存在的,就好像现在的房价一样这条删除。

    可当盐从亭到了场榷卖时,一斗盐的榷价,就变成了一百一十文钱,一下飞腾了足足十一倍。

    盐商们就按照榷场价,从国家手里以每斗一百一十文的价格把盐给买下来,你必须从榷场买,不然就是“私盐贩子”,抓住要砍头的。

    然后盐商就把盐转到市场卖给老百姓,每斗两百钱,盐商在中间赚了九十文钱,政府则是一百文钱,总之就是官商分吃老百姓的。

    大历年间朝廷财政困难,什么都贵,特别是西北的边军每年春冬季节都要衣赐,可原本的衣料主产地,河朔割据了,河南则被战争摧残得七零八落,朝廷的布帛衣料继续要依仗东南当时主掌国计的刘晏就搞了个虚估法来,规定盐商在买盐时,一半用钱来支付,一半必须用布帛来支付,为了提高盐商给布帛的积极性,刘晏便说,布帛价钱固定为一匹四贯钱,而后用布帛换盐,每一贯钱再往上抬二百钱。

    中间的计算公式不难,但有点繁琐,简单地说,就是盐商用布帛买盐时,拿出一匹布来,就能赚取八百文钱。

    这样盐商除去榷买和市卖间,每斗盐固定赚取九十文钱外,还可从虚估法里赚取一部分,盐商肥起来了;

    朝廷呢,更是一本万利赚翻了,刘晏时代,每年盐利号称有六百万贯;

    对老百姓来说,虽然是绝对无疑的被盘剥阶层,可每斗二百文的价钱,也不算太贵,还能保证自己的食盐摄入量。

    不过应清楚地看到,刘晏这六百万贯的盐利并非纯乎是钱,按照虚估法,一半即三百万贯是钱或者轻货,另一半三百万贯则是布帛,按照大历年间的物价,应是三百万除四一匹布四贯即七十五万匹。

    这七十五万匹布帛,就拿来赐给西北的边军,和防秋的关东方镇兵,有效地增强了唐朝在最危机时刻,对西蕃入侵的防御力量。

    原本如此持续下去,刘晏的盐法对朝廷、盐商和百姓三者都是合意的,可谓最完美的均衡。

    那么为什么时至今日,军国用度的支柱盐利,居然沦为皇帝眼前这堆土绢、玳瑁、漆器这样的货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