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个画押完毕后,高岳便对各位县令说,这经界法就由我们兴元府南郑县和城固县先试验推行,我们诸位县令都在此草案上画押署名,我马上是要带到京师大明宫当中去的。
诸位脸色凝重,明白这署名等于是把整个兴元府的大小官员都捆绑在一起,他们要真的团结起来,为这个国家的前途和命运而战。
“有什么想法,现在可以提出来。”高岳语气很诚恳。
解善集想想,便问这经界法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法令,它的本原到底为何?
高岳说“实则便是保甲陈报、打量入图、造籍锁厅三步。”
接着高岳作了更为详细的阐述,所谓保甲便是以乡里为区域,十户为甲,十甲为保,接着遵行始皇帝时代便施行的“使黔首百姓)自实申报)田”的精神,召集保长甲长和各自的人户,每保送一“田式”,让各户自己陈报自家的田产数目、土色按照肥沃或贫瘠分色)、坐落地点及先前缴纳的赋税数额,这样某些人户便无法作伪,因为政府一旦察觉有隐藏的田亩,便可直接没收充公,并且高岳还说,为避免以前“保甲乡里”有产去税存田产的户主死亡、离开或变卖田产,但税负还在他头上)、诡名寄产等问题,另外突破先前田式只到保甲一层的旧规,直接落实到单个人户上,单户先画出写出自己田亩的面积、形状,然后在田图的四面签字画押,再交给保甲,确认无误后再让甲长和保长签字画押,最后再让县令签字画押,在此过程里允许保甲内的人户互相纠察,互相监督,如此让田和主真正对应起来,避免逃税漏税。
在确认没有诉讼发生,保甲自己陈报的田式收来后,官府便以此为基准,派遣人员至各乡村里,实行“打量入图”,即由官府主导,再将乡村所有田产清清楚楚清查审核番,将其绘制成“田册图”,务求和人户自查自报的“田式”相吻合;
最后,官府雇佣纸画工,把田式、册图汇编起来,附以规定的赋税数目文字,制成“砧基簿”,府州保留一份锁厅,县保留一份,朝廷户部留一份,互相比照,作为征税的基本法律文件。
当然单个人户,也可得到自家的“田图”影印件一份,置在家中,如果征税或买卖有出入不符的,便可持这东西,前去官府诉讼,保护自己权益。
“由什么衙署来推行此法?”刘德室询问说。
高岳说我去见陛下,力主在兴元军府设专门的经界司,由专人负责,推行此法。
这时李桀又问,经界法要结保甲,要丈量土地,要画图造册,这得需要大量懂行的人手,可兴元府哪里找得齐这样的人?再者,保甲、丈量、制图,又会不会额外给财计造成负担,给百姓造成负担呢?
“所以此事急切不得,经界司所需人手,公廨旧胥吏可占三分一,人户志愿者可占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本尹可让护国寺道场和韬奋学宫着力培养出来。”高岳其实也晓得,官吏集团的扩张是不可避免的。
一系列问题问完后,寺庙的殿堂内满是沉默。
大家心中都清楚,此后经界法的推行,可能要遭到方方面面的势力有利益牵连的大官,掌控县乡实权的形势户,愚昧无知的民众,乃至是最高位的皇帝的质疑和反对。
“可能要遭黜落,乃至流刑的。”护国寺佛堂中,高岳正襟危坐,如此说到。
这时,判官韦平,判兴元诸曹事刘德室,李桀等各位县令,无不对高岳拜倒,“苟利国家,迎难不避。”
然后高岳缓缓把草案的卷轴收起,在地板上用力一戳,发出了声如鼓点般的闷响,当即说“马上推行经界法,全兴元府上下,先从我家田产开始!”
春雨当中,鹿角庄的长廊下,悬着的竹帘摇来晃去,边沿被雨点打湿,化为一抹暗色,高岳坐绳床上,继续在观经界法的草案,芝蕙蹲坐在旁边细心侍奉着。
看了会儿,高岳就抬起眼来,脑海里模拟他和皇帝策问时的场景,口中不断嘀咕,在就各种可能出现的问题作出预案演练。
芝蕙和经过的阿措都认为他有些魔怔了,这几日都在殚精竭虑准备这个什么经界法,不由得苦笑着对视下,而后摇摇头。
在西侧厢房的堂里,传来了阵阵女子的朗读声。
这是云韶私下办理的女塾,当然身为优婆夷的云和也会前来讲学,里面除去军府里的女孩外,大多是兴元府形势户家的女子因为他们既不像衣冠户那样可以自家授学,也不比普通人户需要承担繁重的劳作,家境更类似宋家姊妹那般,还是有余裕能将女儿送来的),女塾里教授的内容——云韶主要教织棉、写字和珠算现在她也跟着芝蕙学会了),有时候云和来教乐器和丝织描样。
所以庄内经常出现这样的景象,春夏时节,许多更年轻的女子都坐在牙床上,围着云韶、云和姊妹,笑嘻嘻地现在小纸上观察临摹院中的花草鸟鱼,然后将其描样,用于刺绣。
不过最受女孩子欢迎的,还是写字和珠算,她们也渴望在未来的家庭生活当中,履行出自己的价值来,能读懂契约、文书,能计算数目。
府中来来去去风风火火的持家妾芝蕙,尤其让她们羡慕,形势户的家教更切中稻粱谋的实际层面。
当女孩子如鸟儿般,带着欢笑,在雨停后踏着庭院的青石板散去时,高岳从廊下站起来。
云韶、云和姊妹来到他的身后。
“阿霓,霂娘,这次我去京师,皇帝十有七八会采纳我的主意,但这会意味着什么”
听到这话,云韶、云和都微微侧着脑袋,一脸讶异的模样。
高岳看着那些女孩的身影,喟叹声,“你们的女塾也许在剿灭党项、经界法推行后,会失却一半以上的人。她们的父母,会把对我的敌视和仇恨,转移到女塾上来。”
“卿卿,你是要和部分人为敌了吗?”
“我不与人为敌,是法与人为敌啊。”高岳苦笑起来,“以前的我,考虑的只是如何在圣主前升迁固宠,现在的我更多考虑的是为政一方、振兴军事以求光复失地,未来的我,也许真正想为这个天下做些事。”
“崧卿你这是欲为圣人?”云和问到。
“圣人完人不,那不是我的所愿,我想要做的,是弥勒。”高岳很认真地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