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之后的阳光或许是最为燥热的,当它泼洒在满是江水的湔堋时已到达了三十多度,加上水汽的蒸腾,使得这片土地变得又闷又热,简直如人间炼狱一般。
只见的几名残兵围绕在一块高地上,伴随着洪水的退去,越来越多的尸体从河床的底部显现了出来;但更多的却是随着波涛到达了下游,成了巴楚记载的无名浮尸。
“啊,湔侯!”
那些士兵有气无力的迎接着湔毕崖的到来,几日来的奔波使得他们疲惫不堪,但作为部落里仅剩的几名士兵,他们平日站的比庶民们高,那打起仗来就要冲在前面,灾难到来就得扛在肩上。
此地距离部落也不算远,约莫十里左右;这沿路的尸体在近几日已经被就地埋葬,本不必向湔毕崖汇报,只是此时的情况并不是他们能随便处理的。
“怎么回事?”湔毕崖气喘吁吁的跳下山崖,冷不丁的看着那岩石上的一堆尸体,眼神一凛,“为何不快点将死者安葬?”
便有一士兵应道:“我们也想,可是湔侯,您看……”
那士兵指着那群尸体下方的山岩,被江水冲刷的没有丝毫的棱角,光滑无比。这本不是什么稀奇的石头,只是因为它的颜色,一切意义瞬间就变了。
那是一块白石。
白石对于部落的意义极其重大,且不说青城山的镇山石便是一块巨大的白石,族长、长老这等级别的人若是去世,必须要将尸体放在白石上供奉七日后方才水葬或土葬。当然,为了避免尸体发臭、腐烂,会将尸体上涂抹秘制的草药。
这些尸体在白石上的意义也是一样的,若是草草下葬,便是对神灵的亵渎!
“该死,怎么这么凑巧?”
湔毕崖颇为无奈,作为泛灵信仰的忠实拥护者,他是绝对不能触犯底线的;但若是不收殓尸体,难道就看着他们暴尸荒野吗?
泰甲紧随其后,只不过现在依旧力竭,不得已靠在另一士兵的背上下山。见得湔毕崖一脸哀愁,正欲询问其故,便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幕。
“又是白石?”泰甲看着白石上的二三十具尸体,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我也正为此苦恼着……总不可能让他们就待在这里吧?”
“万事从简,更何况非常时候?”泰甲柔声说道,“就埋了吧,想必神灵会理解的。”
“对待神灵的事情怎可敷衍?”湔毕崖眉头上燃起了一抹怒意,“若是所有人都是你这般想法,上次大洪就是神灵对我等的惩罚!”
“你怎么也这么迂腐……”泰甲有气无力的叹道,“我现在全身没力气,不然肯定要和你打起来。”
湔毕崖冷哼一声,似乎已下定决心:“暂且先这样吧,过七日之后再来收殓尸体!”
“自那日大洪过后难道还没有七日?若是有了,完全可以收殓了!”泰甲还在劝诫,虽说这里面似乎没有自己的父母,但这是对死者最基本的尊重。
“你怎么知道这些尸体不是今日在被水浪冲上来的?决不可自欺欺人!”
“愚昧!”泰甲骂道,却没有任何的力度,也没有能力去改变湔毕崖的意图。
这么大的太阳,这么高的温度,等七日之后,这些尸体早就成了一具具充满恶臭与蛆虫的腐尸,这难道就不是对死者的亵渎了吗?
但这些话,他却没有任何的力气说出口。
而就在此时,一阵猪叫引起了所有人的主意,先是一声,紧接着是十声、二十声,越来越多,竟是给人一种漫山遍野都是猪的感觉。
“儿!儿啊!”
被两头猪领着,全身衣衫破烂无比的夷月满心欢喜的朝着泰甲这边跑来,一堆堆猪崽子也紧随其后,摇晃着硕大的臀部,似乎永远都带着笑容。猪是乐观的动物,待人类悲天悯人的时候,猪反倒是会保留最原始的淡定。
士兵将泰甲放了下来,夷月跑到泰甲身旁,也是疲惫的跪坐了下来。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自己的母亲,二人都是说不出话来,只有眼角的泪水,仿佛在庆幸神灵终于闭了一只眼。
“哼哼!”
两头老母猪围在外面,身后是一堆小猪仔;虽说这场大洪使得大部分的肉猪被冲走,但还有小部分闻着味道找到了夷月,并带领着夷月找到了回家的路。猪的嗅觉可比狗好太多了。
“阿母,阿父呢?”泰甲被夷月抱在胸前使劲抚摸,无力的问道。
“你阿父在这儿呢!”
一道声音在夷月身后响起,却并不是更戊的声音;湔毕崖抬眼望去,眉头却是一皱:“没上色的麒麟,怎么又是你?”
白麒麟正背着更戊朝这边疲惫的走来,衣不蔽体,见着湔毕崖嘲讽,登时破口大骂:“妈的,怎么不能使我?我倒了八辈子血霉遇上这么次大灾!要不是那位阿姊搭了一把手,我早就被淹死了!老子以后在也不来这破地方了!”
“那你回蜀都去啊,还回来干什么?”
“这阿姊毕竟对我有救命之恩,背她夫家回来报恩不行吗?”
夷月与泰甲看着这一幕都笑了,更戊沉沉的在白麒麟背上睡着,一切仿佛都是那么的和谐,只要重新建立起部落,又会是一片其乐融融的场景……
泰甲无比期盼着那天的到来,等着家园重建,旧页翻篇……
……
多日的曝晒使得整个湔堋的水位又下降了许多,大灾大难后的人们第一次渴望着暴雨的洗礼。不过也亏得暴雨没有来临,他们才能在短时间内迅速的建立起新的部落。
回到部落后,迎面扑来的是肥硕的旺财,那日大灾它早早的跑到了山上躲起来,过了一段逍遥快活的日子;直到闻到了养乐多的味道它才找到泰甲,并且乖乖的在部落里等着。
穷坚的父亲当时就是水中士兵的一员,但因为被水冲走了,至今下落不明。泰甲知道穷坚很难受,但阳嘉似乎跟感受,已经有好多天没听见她恐怖的咆哮声了。
看着那恐怖的身躯,泰甲唏嘘不已,难道这就是真爱?
但泰甲分明感觉穷坚成熟了,并且还告诉自己,他会成为自己修建堰坝的忠实拥护者,并且会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贡献自己的力量!
对……他还有这事要做!他不能退缩,他必须要将堰坝修筑起来,不然会有更多的人遭受苦难!
这是他能做到的事情!
杏夫也没事,部落在灾难面前都会先救援小孩,几乎所有小孩都安然无恙。只是让泰甲感觉可惜的是,他的父亲奎善居然也没有事,依旧逍遥自在,还常和龚春一起厮混……
为什么老天爷就不能把这两个混蛋给收了?
板屋修建的很快,少了一半人口的部落重新寻了块地方,距离羌族远了许多,但湔毕崖依旧打着羌族那块地的主意,盼望着氐羌合并。那日白石上他看见了郫翁山的尸体,断了双臂极其好认;现在羌族群龙无首,正是最好的机会!
这一切一直延续到七日后,到了收殓尸体的时候了……
几个仅剩的士兵自感倒霉,为什么就他们几个还活着,其他全死了?现在倒好,部落里啥破事儿都让他们去做!
他们顺着水道一路向下,看见了那日寻得的那块白石。
白石纹丝未动,尸体自然也不会有人去管的;只是经过了七日的暴晒,这些尸体早已腐烂不堪,恶臭逼人;士兵们不由得感觉胃酸翻滚,心想着赶紧把他们埋了走人。
“你们有没有闻到臭味啊?”
“啥鼻子?看我,啥都没闻到!”
“别废话了,赶紧的挖坑!”
“妈的,别以为你是队长就可以偷懒,人本来就少,你也给我动起来!”
过了一个多时辰,他们才挖了一个容纳二十多人的大坑,强忍着恶心,将所有的尸体搬进了大坑之中,两个半时辰之后终于将所有的尸体处理干净了。
“快回去吧,我感觉脑袋晕乎乎的……”
“有点想吐……”
“准是有点反胃,回家喝口水就行了!”
他们却不知,自己这一回去,引起的是什么。
三日之后,一场恐怖的瘟疫,在湔堋彻底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