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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我是你亲戚啊!

    氐族一如往日的平淡,除却工作的男人与做家务的女人,依旧是有不少的姑婆聚在一起聊八卦,这是自古的习俗。

    这里的多是些太婆,从三十的到五六十的不等,都是差一辈的年龄了,但一说到八卦已是没有辈分的差距,统统一视同仁。

    六姑面上激动之色不减,刚刚说完隔壁村哪家的蚕丝吐了一千尺的蚕丝,又是转过话题:“】告诉你们啊,更戊他们家……他们家发了啊!”

    对门的三婆放下了手中的箩筐,又是取了一旁的藤条接着摆弄:“他家我知道,长老点的神之子就在他们家,又是怎么个说法?”

    没了牙的七奶奶接了茬:“难道打了老虎把虎骨卖了不成?”

    “哈哈哈哈!”

    六姑兴致不减,绘声绘色描述了起来:“你是不知道啊,今天可把我给吓了一跳,俺夫家今天搭泰甲和杏夫回来,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从羌人那里拿了六罐盐回来哩!”

    七婶吓了个大跳:“六罐?你确定有这么多?别是那里面盐都没装来充数的!”

    九阿嬷的脸还是绷的很难看,一点皱纹都没能看见:“你这老太婆别瞎说!连数都数不来的,还数的出来别人拿回来多少盐钱!”

    “嗨!我哪能骗你啊!俺夫家可是专门看了,那六个陶器里面白花花雪澄澄的精盐,装得满满当当的,哪里能有假啊!我看八成是泰甲抢了!”

    九姑母瞪大了眼睛:“哪能啊!他才多大点岁数,要抢了还得了?”

    “我看是用了什么巫术,让那些人老老实实的把盐给拿出来了!”

    “这个说得通!”

    编草鞋的二翁听了登时火了:“你们这群长舌妇,非是要把泰甲说成大奸大恶之人才罢休吗?那小子我看着长大的,不可能!一天到晚聊得些有的没的,难道就能吃饱饭不成?”

    ……

    泰甲回到部落的时候刚过中午,却没想到未到晚饭之时,泰甲带了六簋盐回来的事情便在部落里传播了开来。人人咋舌,也不知道泰甲究竟用了什么神通赚了这么多的盐。

    事实证明,无论是什么朝代,妇女嚼舌根的能力远比那些斥候特务的调查来的快。

    消息渐渐传播到了岷江河畔,这里聚集着部落里最多的妇女,夷月与昨日一样在此处清洗着衣服。她心中本还在担忧着初出部落的泰甲,却不想忽然有不少人叫住了她。

    众人七嘴八舌好不热闹,最后还是一近四十岁的妇人说道:“夷月,你家泰甲用了何等方法?也告诉我等一些,让俺夫家赚他羌人一些盐钱!”

    夷月纳闷的看着众人,问道:“各位此话何意?我怎的不明白?”

    那妇人摆了摆手,满脸的不信,说道:“嗨!别装了,你家泰甲自羌人手里赚了六罐盐,现在部落里都传开哩!难不成你还想藏私?”

    “可是学了什么巫术?”

    “六罐盐?不可能不可能!绝对是认错了!”夷月连忙否认,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滔天大浪……不可能吧,自己可只给了泰甲半簋酱料,怎么可能换到六罐盐?

    真让那小子遇到了傻子不成?别是做了什么违心之事,那可是会被天罚的!

    但周遭妇女拉着夷月不舍,看上去也不像是假话,夷月心中疑惑,只能放下手中的工作冲出重围,回家去一探究竟。

    此时的泰甲家早就被看热闹的氐族人包围了,泰甲与杏夫被包围在房中不得动弹。之前二人还在讨论着如何“分赃”,没想到仅仅片刻,房子便被熟人给围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俺父母犯事了,要来抄俺们家了?”泰甲背靠着房门,用力抵挡着想要破门进房的人。

    杏夫早就被吓得躲在了角落里,今天先是在一群人面前卖弄吓得慌了神,现在又被部落里的熟人包围早就破了胆!

    娇滴滴的泪水缓缓渗入泥土里,让人心生怜惜,红通通的眼角让泰甲觉得自己不能再干站着了。

    “泰甲,快让我们进去!”屋外的人歇斯底里的喊道。

    “你们这么多人堵着门,我怎么敢放你们进来?”泰甲无奈的呼号着,对这些部落里的人他又不可能动武,“你们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你家不是赚大发了吗?俺们来问你家借点盐!”

    “就是,你家现在可是有资产的人家,总不会吝惜这么点盐钱吧?”

    “俺们虽然算不上近亲,但三代以前至少是有关系的!泰甲你可不能看着亲戚有难而不助啊……正好俺家缺一些盐,所以泰甲啊……”

    “大兄,我阿福单了多少年你也知道了,女方那边我已经说通了,现在只差两罐盐做彩礼了……”

    “呸!就你这满脸的芝麻点还有人看得上?别是来抢我甥儿家盐钱的!”

    “不服啊?我先来问大兄家借得,你们闪远点!”

    还没等敲开房门,外面倒是先吵开了。

    泰甲没想到自己之前不过给船夫炫耀了一下,这会儿功夫就传遍了整个部落!他不知道财不外露,本以为让别人知道自家有钱是好事,这样别人就不会看不起自己了,却没想到这只是祸乱的开端!

    泰甲颇为不满,表情严肃,冲门外呵斥道:“吾家盐钱乃吾费力赚来,与你等何干?为何要趁机夺我家财?”

    门外停了争吵,一白发老妇反是骂道:“泰甲你怎能如此说话?我等与你父母都是老相识,如今有难,你怎能如此失礼?若是你父母在此,必不会如此无礼!”

    “可不是咋的!泰甲你可是俺看着长大的,十月的时候俺还抱过你,这等恩惠你竟然都忘了!”

    “你该不是用了什么不能见人的鬼法子换得盐钱,那可更不能把盐留在你手上了!”

    之前相信这些人朴素真的是打自己的脸,泰甲万万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势利!

    当你突然发迹或者彩票中了几百万的时候,那些与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就好像一直关注着你的成长一般,想方设法想要从你这里讨要一些钱财,你不给反倒是你的不是了!

    对于这种无赖,泰甲一点办法也没有,眉头紧皱,只能痛苦的说道:“那此事就等我父母回来再商议!叔嫂们,你们先回去好不好?俺这一个人好没有安全感!”

    “不成不成!这事我等由不得你父母来管,你这小厮不知尊长重贤,岂有此理!快快打开门来,我等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小子!”

    这分明是抢劫啊!泰甲叫苦不迭,心中却无比郁闷——你们这群没教养的,也不知道到底该是谁才该被教训教训。

    “泰甲、泰甲!怎么样了?”

    就在此时,背靠河岸的窗口忽然被掀开了,只见一个身体湿透了的少年从水中一跃而出,带起滔滔水浪,从窗户里跑了进来。

    那人正是闻讯而来的穷坚,铜铃般大的眼中满是担忧,在看见泰甲与杏夫无事之后方才放下了心来,对泰甲说道:“阿母听见你从她部落赚了盐钱,也想来分去一点,我怕出现意外方才赶了过来……谢天谢地!”

    听闻穷坚家的悍妇都想来分取一杯羹,泰甲气的鼻子都歪了,这丑妇昨天还对自己耀武扬威,怎的今日还好意思问我要盐钱?

    无奈的泰甲只能哼哼一句:“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好诗啊泰甲,想不到你还有这等大才!”

    泰甲白了一眼这没心没肺的。

    愣在角落里的杏夫听见了动静,终是缓过了神来。三人呆站在房中,只有那屋外悍妇敲门的声音格外刺耳。

    “怎么办?”泰甲看着穷坚道,“看来这些人今天不会罢休了,难不成真要分他们盐钱?这些人可跟匪徒一样,说不得我今日的辛苦就白费了!”

    穷坚颇为疑惑的问道:“你是怎么从那些人手里赚的这么多盐的?”

    “骗的呗!”杏夫无情的拆穿了一切。

    “你不也跟着骗了?”泰甲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

    杏夫无言,愤愤的嘟起嘴巴,好似能挂个水壶,不高兴的别过头去,似乎对于泰甲揭她老底的事情颇为不满。

    泰甲无奈的挠了挠头,暗骂了一声小气,却被忽然冲上来的穷坚撞了额头,片刻便鼓起了青包。

    穷坚似乎没有任何痛感,激动的拉着泰甲的手道:“骗的漂亮啊!让这些家伙嚣张,也得让我们赚点甜头!诶,回头有空也教教我呗!”

    穷坚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认真,强装老练的模样,却在这时喜怒形于色,让泰甲始料未及。

    不过具体情况可比穷坚想的复杂,泰甲可不敢把杜汶山要拉拢自己的事情说出来,那要是传了出去,之后在族中可没立足之地了!

    泰甲定了定神,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事情?快点想办法把门口的人给赶走啊!要是等俺父俺母回来了,这六罐盐指不定还剩几勺!”

    夷月与更戊都是老实人,肯定会觉得大家乡里乡亲的,若是因为这点事情闹僵了就不好了,紧接着渡让许多的盐钱出去。

    不劳而获,这是泰甲很厌恶的,至少自己骗人也是花费了心力的!……我费心费力赚的盐钱,那能叫骗吗?商人的事情哪能叫骗?凭什么污人清白?(突然孔乙己化)

    “就算你让我想办法……”穷坚眼睛哧溜一转,忽然计上心来,正色道:“有了有了,俺找俺父去把侍卫请来,这些人必然不敢放肆了!”

    “好办法,那你快去吧!”

    穷坚正打算翻窗离去,却突然面色苦了下来,有些郁闷的说道:“惨了惨了!俺忘了今日俺父随着毕崖公子去蜀山氏部落讨论商贸去了,根本来不了!”

    “妈的,听你说了这么多屁话,感情是在浪费时间啊!”

    泰甲气不打一处来,门外的人似乎已经等的不耐烦了,连话都不喊,五十多号人一股脑的朝着泰甲家那瘦弱无比的小门板压去。泰甲纵有神力,却也架不住人多,眼见力不可支,豆大的汗水簌簌落下,穷坚杏夫连忙过来搭手,却杯水车薪。

    “该死的,要是俺家被这群混蛋洗劫了,俺非要抄了他们的家不可!”

    穷坚接嘴道:“你要有这闲心,还不如多花点时间去别地骗点盐钱来!”

    “你当这盐多好赚不成?要不是刚好碰上了个奴隶主,我现在最多也就两簋盐!”

    “泰甲大兄、穷坚大兄,我快要坚持不住了!”杏夫的身体佝偻的如同罗锅,黝黑的脸此刻却是大红色,看得人颇为心疼。

    “住手!朗朗乾坤下竟强破他人房门意图搜掠财物,可知王法为何物?莫不是不知我长剑利否?”

    一道丝毫不及屋外嘈杂声万一的声音忽然响起,本该湮没在滚滚波涛之中,却不想此话一出口,被压的弯曲了的房门竟是缓缓的变了回去,嘈杂的声音也渐渐消失,屋外的人也不再发力,似乎因为这句话而动摇了。

    但泰甲三人不敢动摇,万一三秒钟过后这些人再此发力怎么办?

    “杏夫,你耳朵尖,听听外面在说些什么!”

    杏夫乖巧的点了点头,耳朵紧紧的贴在房门之上,只听屋外众人忽然异口同声道:“湔侯无恙!”

    “湔侯?”杏夫惊呼出声。

    湔侯自然便是他们部落的酋长,令三人没想到的是,陷入困境的他们竟是让湔侯出面来救了!

    一道轻快的脚步声忽然在门外响起,未几便是敲门声,只听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说道:“泰甲,吾在外面你不必担忧,快些出来吧!”

    泰甲三人惊喜的欢呼了一声,便敞开了房门;屋外密集的站着四五十人,红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泰甲,模样颇为渗人。

    站在这些人最前方的是一名穿着黑色丝绸的中年男子,头发顺滑的反射出阳光,干净成熟的面庞带着一抹温和的笑容;他不似部落里其他人一样画着奇怪的纹身,只在脸颊上划了一道青泥,英气逼人。

    此人正是湔侯湔邱罗。

    “见过湔侯。”

    三人纷纷朝湔邱罗行礼,湔邱罗不以为意的虚抬了一下,便走到人群面前,喝道:“我等皆是部落子民,何事需得如此大动干戈,惊扰同族?若今日无人可说出一二,我定将尔等重罚!”

    “湔侯息怒,湔侯息怒!我等只是一时迷了心智!”

    “我等以后必不敢再犯啊!”

    湔邱罗乃部落之主,一句话便可决定一人生死乃至一族兴衰。这并不只是他站得高的缘故,在统领一个部落的时候,他还要代替这些庶民、奴隶缴纳税款给开明王,如果有人敢不听他的话,就算能活下去,在这片土地上也是没法混了,毕竟没有经济来源的他们,凭什么来承担起繁重的税赋?

    四五十人连忙伏跪于地,故作哭嚎之状,却无人敢上前明示一二。这也正常,毕竟此事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占优势,怎么好意思申诉?

    湔邱罗面色古怪,他一直在家中,尚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听得东北角吵闹方才来窥视,不曾想见得那么一幕。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湔侯环视四周,见无人敢说,便转头看着泰甲三人道:“泰甲,你说!”

    泰甲连忙应道:“湔侯,我今日自其他部落赚的些许盐钱,部落中的乡邻便向在下讨要盐钱!这世间岂有这等不劳而获之理?若一两人倒还好,这四五十人若一人分点,我今日岂不白忙一场?还望湔侯能够评评理!”

    湔侯的脸瞬间难看了起来,他望向众人,喝问道:“泰甲所言可是事实?”

    伏跪之人无人敢言,似乎表示了默认。

    “岂有此理,如此与抢劫何差?泰甲不过十岁,费尽心力赚取些许盐钱,倒被汝等不劳而获之辈窃取,真可恶也!”

    说罢,便令人取来族规,问道:“按族规,意图抢取他人财物者如何处理?”

    只见四五个人搬来一车木刻,寻了半天找了一块并不显眼的木刻出来,纹路斑斑已有不少腐朽痕迹,多是前人屡次拿出来烘晒方才未能腐烂。

    为首一人朝四周一拱手,念着古老的文字缓缓说道:“回湔侯,抢劫他人财物者,祖律天恩:杖三十,剁双手,如有再犯,剜鼻去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