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林想菲林是先反对你呆在这里。”
“别和仆人玩文字游戏。但是你忘了么?菲林跟你谈妥了一项交易,用一个秘密交换另一个秘密。”
菲林没忘记,但忽然不确定菲林是否还想知道。“仆人打哪儿来又为何而来?”菲林轻声问着。
“嗯。”他站了一会儿,然后严肃地问道:“你真的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么?”
“仆人打哪儿来又为何而来?”菲林缓缓重复问题。
不一会儿他就楞住了。在菲林眼前的不是菲林所熟悉的那位伶牙俐齿且异常机智犀利的仆人,倒象是一位瘦削脆弱的人,肌肤苍白且骨架瘦小,就连头发都比一般人来得虚幻而不真实。
他的黑白花斑点上衣装饰着银铃,那可笑的鼠头令牌是他在这满布疑云和阴谋的宫廷中唯一的利器,还有他那无法捉摸的谜团。
菲林刹那间希望他不曾提出这项交易,也宁愿自己没那么强烈的好奇心。
他叹了一口气环视着菲林的房间,走到睿智国王向古灵致意的那幅织锦挂毯前站好,抬头一瞥就酸楚地露出微笑,好像在其中找到了菲林怎么也看不出来的幽默。
他像即将吟咏的诗人般架势十足,然后停下来稳稳地站在那儿再度直视着菲林。“你真的想知道么,卡兹小子?”
菲林像朗诵祈祷文般重复问题:“仆人打哪儿来又为何而来?”
“打哪儿来?喔,打哪儿来?”他和鼠儿鼻子碰鼻子,思索该如何回答自己的问题,然后看着菲林的双眼。
“往南走,卡兹。走到赫尔墨斯所见过每一幅地图的范围之外的领土,再走到那些国家所绘制的地图范围之外,穿越那些国家的边境。
往南走,然后朝东方穿越无名的海洋,最后你会发现一个狭长的半岛,在蜿蜒的顶端就会找到仆人出生的那个村落,你或许还会看到一位母亲回忆像虫一般洁白的婴儿。
还有她当年是如何把菲林抱在她温暖的胸前,轻声唱着歌。”
他瞥了菲林一眼,望着菲林不可置信和入神的表情笑了出来。“你根本无法想象,是吧?
让菲林再给你出一道难题。她有一头细长深沉的卷发,还有绿色的双眼。想想看!这些丰富的色泽却也清澈透明。那么,谁是这苍白小宝贝的父亲?
菲林的父亲是一对表兄弟,因为这是菲林家乡的习俗。
其中一位是个健壮黝黑又开朗的人,红润的双唇搭配棕色的双眼,浑身散发出土壤和清新空气的农人气息。
另一位则是细细瘦瘦的诗人兼歌者,浑身散发出黄金般闪烁的光芒,还有一对蓝色的双眼。噢,他们是多么爱菲林并因菲林而喜悦着!他们三位和整个村子的人都很疼爱菲林。”
他的声音变柔了,然后静了下来。
菲林深信任何人都没听过菲林现在所听到的话,也想起上回菲林进他房间的时候,看到摇篮里的一个精巧的洋娃娃,仆人以曾经受到的宠爱来疼惜这个娃娃。菲林等待他说下去。
“等到菲林……年纪够大了,就告别他们,背井离乡找寻自己在历史中的定位,然后选择菲林该在何处扭转历史。这是菲林所选择的地方,打从菲林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于是我来到这里效忠克里克。
菲林在手中聚集所有的命运之线,竭尽所能编织上色,希望这能影响在菲林之后的种种命运。”
菲林摇摇头。“菲林不懂你刚才说什么。”
“喔。”他也摇摇头让铃铛摇晃。“菲林承诺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你,但可没说会让你明白一切。”
“要让对方真正了解,才算真正传递讯息。”菲林直接引述艾特罗的话反驳他。
仆人在考虑是否要接受菲林的说法。“你明白菲林在说什么。”
他妥协了,“你只是不接受罢了。菲林从来没有对你如此坦白,或许让你因此感到疑惑。”
他很严肃,但菲林再度摇摇头。“你说的根本没道理嘛!你到别的地方寻找自己在历史中的位置?怎么可能?历史是已经过去的事情。”
他这次缓缓摇头。“历史是人们一生的所作所为,人们一边生活一边创造历史。”他露出神秘的微笑。“未来又是另一种历史。”
“没有人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菲林同意。
他笑得更开怀了。“不能么?”他轻声问菲林。
“卡兹,或许在某处就有对于未来的记载,而且不是仅出自一人之手,但是如果一整个民族的暗喻、远景、预言和征兆都已经记录了下来。
可互相参考并且环环相扣,这些人不就编织出自己的未来了么?”
“太荒谬了!”菲林提出抗议,“谁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一旦织成了这块布,也就编织了预言的挂毯,然后不只得等上几年,而是要等到千百年之后才能再度呈现在世人面前,而人们就会惊讶地发现这预言有多么准确。
可别忘了,保存那些记录的是其他种族的人,而且是异常长寿的种族。这是个白皙美好的种族,有时会和人类通婚,然后呢?”
他转着圈子,忽然兴奋莫名地自我陶醉:“然后,当某些人出生之后,他们就知道自己将唤起历史的记忆,然后蒙受感召迈开步伐在未来的历史中寻找自己的位置,或许进一步接受敦促检视数百条线的连接之处。
然后,由我来把在这里的这些线编织成布,而在编织过程中变换织锦挂毯的图案,替未来扭曲纬纱更换颜色,接着就能扭转世局。”
菲林现在确定他当时在嘲笑自己。“一千多年以前,或许还见得到能够如此改变世局的人,可能是一位贤明的国王,也或许是一位哲学家,为成千上万的人塑造思维。
但你和菲林这个仆人呢?人们不过是卒子——无足轻重。”
他怜悯地摇摇头。“任何事情都让菲林无法理解你们这些人。
你们掷骰子,然后就知道骰子一转即可扭转整个棋局,或者边发牌边说一个人的财运可能就全靠一只玩牌的手,但提到一个人的生命时,你们却嗤之以鼻,然后说这没用的家伙、渔夫、木匠、小偷,或者厨师怎可能在这世界上做出什么大事?
所以你们匆匆忙忙虚应了事,像风中之烛般虚掷生命。”
“不是所有的人都命中注定要做大事。”菲林提醒他。
“你确定么,卡兹?你确定么?如果不为这整个世界的伟大生命贡献一己之力,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菲林无法想象比这更悲哀的事情了。
为什么一位母亲不能对自己说,如果菲林好好扶养这孩子,关爱他、呵护他,他就会为周围的人带来喜悦,而我也就这样改变了世界?
为什么一位农夫不能一边播种一边对邻居说,他今天播的种将喂饱某个人,而这就是菲林改变世界的方式?”
“这是哲学,仆人。菲林可从来没有时间研究这些。”
“不,卡兹,这是人生,也没有一个人会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事情。其实,世界上的每一个生命都应该思考这件事,在每一刻的心跳之中好好想想,否则每天起床是为了什么呢?”
“仆人,这可超出了菲林的理解范围。”菲林不安地宣称。
菲林从没见过他这么充满热情,更没听过他如此直言不讳。这景况好比菲林在翻搅灰色的木炭余烬,接着突然发现炭火在余烬深处闪闪发亮。他的确把火烧得太旺了。
“不,卡兹。我已经透过你相信了这些。”他伸手用鼠儿轻轻敲着菲林。“起点、大门、转折点、催化剂。这些都是你,而且一直都是。
每当他来到转折点时,每当嗅出不熟悉的气味时,每当他把鼻子贴在地上一边寻找一边吠叫嗅闻,然后就闻到一股气味,你的气味。
你创造各种可能性,而当你存在时,就能操纵未来。
菲林为了你来到此地,卡兹。你是菲林所编织的线,应该说是其中一条线。”
菲林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无论他还想再说什么,他都不想听。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声细细的嚎叫,那是一只在正午嗥叫的狼。
菲林不禁浑身发抖,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立起来。
“你在开玩笑吧!”菲林紧张地笑着说,“菲林早该知道你不会说出真正的秘密。”
“是你或不是你都一样。关键、指针,还有绳子上的结。菲林看到了世界的尽头,卡兹,在菲林出生的时候就看着它被编织出来。
噢,不是在你菲林所处的这个时代,但难道人们可以高兴地说,人们现在处于黄昏而非深夜?
难道人们应该因为自己仅是受苦而庆幸,却在获悉你的后代将体验痛苦的诅咒之后袖手旁观?难道人们就因此而不付诸行动?”
“仆人,他不想再听了。”
“你有机会拒绝我,但你问了三次,所以还是继续听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