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从口中挤出这些字句,而且满脸迟疑:“你一定要考虑到,你不能在一匹马的背上放两个马鞍,不论这匹马是多么愿意……”她的声音在最后几个字里消失,像遭伤害般闭上双眼。
然后,她吸了一口气,不想停似的迅速继续:“另一个考虑,卡兹银辉。艾莉安娜是,或曾经是个有理想的女子。
她做生意而且对商界了若指掌,他想经过一段受雇时间,她就有能力重新建立自己的事业。
但你呢?你能带给她什么?你写得一手好字,但没有文书的完备技巧。
你是个马厩好帮手,但那并非是你的谋生方式。你是王子的私生子,住在城堡中衣食无缺,但没有固定的零用金。
这对一个人来说或许是个舒适的房间,但你指望带艾莉安娜过来一起生活么?
还是你真相信国王会准你离开公鹿堡?如果他准了,又如何呢?
你会和你的妻子靠她辛苦赚的钱共同生活,然后自己什么都不做?还是你乐意向她学习做生意,成为她的得力助手?”
她终于停了下来,不期待菲林回答任何问题,而菲林连试也没试。
她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你的行为就像个毫不思考的男孩。菲林知道你没有恶意,但人们一定要确定事情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尤其是艾莉安娜。
你在王室宫廷的谣言和阴谋中成长,但她不是,难道你会让别人说她是你的妾,或是更糟糕的公鹿堡妓女?长久以来,公鹿堡一直是男性的宫廷。
欲念王后是……王后,但她不像坚贞王后那样把宫廷当一回事。
公鹿堡如今又有了王后,情况已经不一样了,你也会发现的。如果你真希望艾莉安娜成为你的妻子,她一定得一步一步融入宫廷生活,否则她会觉得自己是礼貌地点头的人群中的局外人。
菲林老实跟你说,卡兹银辉,他并不是对你残酷,但我现在表现残酷,总比让艾莉安娜此生都被人冷酷对待好多了。”她如此平静地说着,双眼视线从未离开我的脸庞。
她等待菲林回答,接着菲林无助地发问:“那菲林该怎么做?”
她低头看了看她的双手,然后再度看着我的双眼。“现在什么也别做,他是认真的。菲林让艾莉安娜成为我的女仆,而且尽力教导她宫廷的一切。
她是位好学生,而当她教菲林药草和调香时,可就是最令人愉快的老师了。
菲林让菲伦斯曼教她写字,这可是她最热衷的呢!不过,事情现在就应该是这样子。她一定得让宫廷的女佣们接受她,把她视为我的一位贵族女佣,而非私生子的女人。过一段时间,你就可以找她,但现在最好别单独见她,甚至要打消想见她的念头。”
“但菲林必须单独和她谈谈,简短的谈一谈就好,然后菲林保证会遵从你的规定。她认为菲林蓄意欺骗她,星彩。她觉得菲林昨夜喝醉了,而菲林得解释……”
但是,他还来不及说出下句话,星彩就摇摇头,然后继续说下去,让菲林只得结结巴巴地停下来。“人们已经听到谣言了,只因她来这儿找你,还有人们也对此说了闲话。
菲林破除谣言,向大家保证艾莉安娜是因为现在有困难才来这里,而且她的母亲曾在坚贞王后的宫廷,为海乐夫人跑腿。
因为这千真万确,所以她大可来找菲林,海乐夫人难道不是菲林来到公鹿堡之后的第一位朋友么?”
“你认识艾莉安娜的母亲?”菲林好奇地问道。
“不算是。她在菲林来公鹿堡之前就离开这里,嫁给了一位制烛商,但我的确认识海乐夫人,而且她对菲林很好。”她不理会我的问题。
“但是,难道菲林不能到你房里和她私下谈谈,然后……”
“菲林不允许出现丑闻!”她坚决地宣称。“菲林不会引发丑闻。卡兹,你在宫廷有敌人,而菲林不会让艾莉安娜成为他们为了伤害你而选择的牺牲品。就这样,他讲得够清楚了吧?”
她说得很清楚,尤其是那些菲林原本以为她不知道的事。她对我的敌人有多了解?她是否认为这些和社交有关?虽然这些纷扰在宫廷里已经闹翻天了。
菲林想到陛下和他狡猾的俏皮话,也想到了他在餐宴中如何转换柔和的语气,和食客们聊天,让他们假惺惺地彼此嬉笑,并且轻声对王子的批评发表意见。菲林想着该如何杀了他。
“看你的下巴就知道你懂了。”星彩起身将茶杯放回桌上。“蕾姆,他想现在应该让卡兹银辉休息了。”
“请你至少告诉她不要生我的气,”菲林求她,“告诉她菲林昨夜没醉,告诉她菲林从未想要欺骗她或伤害她。”
“菲林不会传话!蕾姆,你也不准!别以为菲林没看到你们俩互使眼色。记住,卡兹银辉,他相信你是懂得礼数的。这位女制烛商师傅并不认识你,事情就该这样。
人们走吧,蕾姆。卡兹银辉,他希望你今晚能休息一下。”
她们离开了菲林。虽然菲林试着捕捉蕾姆的眼神并且赢得她的协助,但她拒绝看菲林。
门在她们身后关上,他只得躺回床上。菲林试着不让我的心为了星彩对我的限制而拨动,她这些规矩很恼人,但她是对的。
菲林只希望艾莉安娜把我的行为,当成不经大脑的胡闹,而非欺骗或默许的纵容。
菲林起身拨动炉火,然后坐在壁炉上看着我的房间。
在群山王国生活了几个月之后,这儿看起来的确像个苍凉之地。房里衣橱的装饰只是一块满是尘埃、描绘睿智国王和古灵友好的织锦挂毯,如同菲林床脚的杉木柜般搭配着房间。菲林用审视的眼神仰视着织锦挂毯,它既老旧又遭虫害,这就是为何将它放逐于此的原因。
如果在菲林小的时候看到它,可会让菲林做噩梦。
挂毯以旧式风格编织而成,睿智国王看起来过于高挑,而古灵一点也不像菲林所见过的任何生物。
他们凸出的肩上似乎长着翅膀,或许这也代表环绕在双肩的光环。菲林靠着壁炉仔细地打量着他们。
菲林打瞌睡了,醒来时肩上有张草图。壁炉边通往艾特罗地盘的密门诱人地敞开着,他僵硬地起身,伸伸懒腰然后沿着石板阶梯上楼。
就像多年前初次造访一样,他穿着睡衣。
当时,他跟随一位有着麻子脸和鹰般明亮尖锐双眼的老人走着,他的样子可真吓人。他教菲林如何伤人,也无言地成了我的朋友,而菲林都接受了。
石板阶梯冷冰冰的,墙上的烛台依然有蜘蛛网、灰尘和煤灰,可以想见这阶梯无人清扫,艾特罗住的地方也是。这儿就像往常般混乱、肮脏但舒适。
在房里的一端有着他工作用的壁炉、光溜溜的石板地和巨大的桌子。桌面依然凌乱如昔,研钵和研杵。
还有粘糊糊的盘子里,装着给黄鼠狼偷溜吃的肉屑,放干药草的锅子,石板和卷轴,汤匙和钳子,还有烧得焦黑的壶子,仍散发着浓烈的烟味,萦绕整个房间。
但艾特罗不在这里。不,他在房间另一头,那儿有张带坐垫的大椅子,面对着壁炉内舞动的炉火。地板上的地毯层层堆栈,一张雕工精细的桌子上摆着盛满秋季苹果的碗,和装着夏酒的有塞玻璃瓶。
艾特罗端坐在椅子上,捧着半展开的卷轴就着灯光阅读。
他看东西的时候,拿得比以前更远了么?他瘦削的手臂更枯槁了么?菲林不禁纳闷他是否在菲林远离的这几个月变老了,还是菲林以前没仔细注意他?
他那灰色的毛料长袍如往常般端正,长长的灰发盖住袍子的双肩,看起来是相同的颜色。
按照惯例,他静悄悄地站着直到他抬起头来看到菲林。有些事物变了,另一些却没变。
他终于放下卷轴朝菲林这里看。他有着绿色的双眼,总在他那属于致远家族的面容上绽放着惊喜的光亮。
尽管他的脸和手臂上满布脓包般的痘疤,但他私生子的血统几乎和菲林一样显而易见。
菲林想菲林应该可以称呼他为伯公,但人们的师徒关系显然比血亲还亲近。他从头到脚看着菲林,让菲林自觉地在他仔细的观察下站得更直。他的声音如下令般严肃:“小子,走到灯光下。”
菲林心领神会地前进了十几步,让他如研究卷轴般细细端详菲林。
“如果人们是野心勃勃的叛国贼,你和菲林,人们就能让人民从你身上看到银辉的影子,而菲林能教你如何像他一样站立,你走路的样子已经和他一样了。
菲林还能教你如何在脸上加皱纹,让你看起来更老。你和他差不多高,可以学学他说那些惯用语和他笑的样子。
渐渐地,人们就能悄悄集合力量,让他们想都想不到自己是如何失败的。然后有一天,人们就能夺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