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牙切齿地说出最后几个字,菲林也忽然看清楚他对菲林的同情掩盖了他的挫折感。
只见他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盯着炉火。
“人们曾为此长谈。姜萁拥有菲林前所未闻的群山知识,而菲林也告诉她菲林所知道的治疗方法,但是人们都同意最好能让你长期疗养,也认为你会活下来。
你的身体有朝一日可能会排出最后残余的毒药,你体内的种种损伤也可能不治而愈。”
“或者——”菲林平静地补充,“菲林可能就这样度过余生,只因毒药或毒打在菲林体内造成了某些永久伤害。
该死的陛下!在菲林被五花大绑时那样狠狠踢他。”
博尔赫斯如同冰雕般站立着,然后陷入阴影中的椅子上,语气充满了挫败感。
“没错。这和其他情况一样有可能发生。但是,难道你不晓得人们别无选择了吗?
菲林可以让你吃泻药强制排出体内的毒素,但如果是内伤而非中毒。
这么做只会让你更虚弱,你的自身痊愈也将更费时。
“他凝视着火焰,然后举起手抚摸一丝白色鬓角。不只菲林因陛下的诡计受害,博尔赫斯本身也刚从脑袋被重击的意外中复原,若换成其他头骨不够硬的人,恐怕早就没命了。
菲林知道他忍受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眩晕和视线模糊,却不记得他发过牢骚。菲林还算通情达理,因此感觉有些羞耻。
“所以菲林该怎么办?”
博尔赫斯犹如从瞌睡中清醒般开口:“就是人们已经做的事情啊!等待、饮食和休息。放轻松点,看看会发生什么事。那样会很恐怖吗?”菲林忽略他的问题。
“如果菲林的状况没有改善?如果菲林就像现在这样躺着,随时都会颤抖或痉挛?”他缓慢地回答:“那就试着与它共处。许多人的情况比你更糟,而你大部分的时候都好好的。
你没瞎也没瘫痪,更没有变笨,别再用你做不到的事来定义自己。
为什么不想想你没有失去的东西?”
“菲林没有失去的东西?菲林没有失去的东西?”菲林的愤怒像一群起飞的鸟儿般升起,也象是由恐慌所引起。
“菲林无药可救了,博尔赫斯,菲林不能这样回到公鹿堡!
菲林一无是处,甚至比一无是处还糟,菲林只不过是个虚掷光阴的受害者。
如果菲林能回去把陛下捣成肉泥,或许还值得一试。
然而,菲林却必须和陛下同桌,对这位预谋推翻赫尔墨斯,并顺便杀害菲林的人恭敬有礼。
菲林无法受他看着菲林虚弱地颤抖,或者因病发突然晕倒,也不想看到他对自己的杰作微笑,更不想看到他品尝胜利滋味的模样,因为人们都知道他会再度尝试杀了菲林。
或许他学到了自己并非赫尔墨斯的对手这个事实,也可能尊重他哥哥的职权和他的大嫂,但菲林怀疑他会用相同的态度对待菲林。
菲林将成为打击赫尔墨斯的另一项利器,而当他来的时候,菲林该做些什么?
像中风老人般坐在炉火边,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做!
菲林所受过的训练、浩得的武器指导、菲伦斯曼巨细靡遗的书写教导,甚至你教过菲林所有医治动物的方法!
全都白费了!菲林什么都不能做了。
菲林再度回到小杂种的身份,博尔赫斯,而且有人告诉过菲林,有利用价值的王室私生子方可幸存。
”基本上菲林对他怒吼出最后几个字,但即使菲林有多么愤怒和无助,也不敢提到艾特罗和菲林所受的刺客训练,如今菲林却连这本领都丧失了。
菲林所有纯熟的偷窃手法、用触摸即可杀人的精准方式、搅拌毒药的煞费苦心,现在全都因为菲林咯咯作响的身躯而无法继续。
博尔赫斯静静地坐着听菲林说。菲林在怒气消退后坐在床上喘气,紧握看不听使唤地颤抖着的双手,这时他平静地开口了。
“所以,你是说人们不回公鹿堡了?”这回答让菲林失去平衡。
“人们?”“菲林将一生奉献给戴着那个耳环的人。
这背后有个冗长的故事,或许菲林有天会告诉你。星彩无权把它拿给你,而菲林总认为它已经随着银辉入土为安了。
或许她觉得那只是她丈夫戴过的小珠宝,因此自行决定要留下来或者送出去。
无论如何你现在戴着它了,而你走到哪里,菲林就得跟到哪里。”
第4节:抢夺他哥哥的王位
菲林举起手抚摸这小玩意,是颗由银网所缠绕的蓝色小石头,于是菲林将它取下。
“别这样。”博尔赫斯说道。这些宁静的话语比狗的嗥叫还深沉,但他的语气带着威胁和命令,使得菲林不得不放手,也无法询问他为何这样说。
他把菲林这个弃儿拉扯大,如今却要将自己的未来交托在菲林的手中,坐在炉火前等待菲林的回复。
菲林从跳跃般的火光中仔细看着他。他在菲林眼中曾是个不折不扣的巨人,既黝黑又具威胁性,却也是位粗鲁的保护者,而这或许是菲林第一次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人看待。
他拥有外岛人一般的深色头发和眼睛,这点人们彼此相互呼应,但他的双眼是褐色而不是黑色的,卷胡子上方的双颊被风吹红了,看得出来他的祖先来自远方,而且肤色应该更白皙。
他跛脚行走,尤其在冷天时更加明显。
据说他因制伏一头试图杀害银辉的野猪而成为传奇,只是他不再像从前一样高大。
如果菲林继续长高,可能在一年之内就比他高了。而他如今也不比昔日健壮,反倒有股身心健全的厚实感,让他不是因为体形而是因他阴郁的脾气和韧性,在公鹿堡受人敬畏。
当菲林还很小的时候,菲林曾问他是否打输过。当时,他刚刚让马厩里一匹年轻气盛的种马镇静下来,而且还在安抚它。博尔赫斯露齿而
笑,露出像狼一般洁白的牙齿,前额的汗珠如雨般滑过双颊落在他深色的胡子里。然后,他从马厩的另一头对菲林说话。“打输?”他喘着气问,“一场搏斗在赢家产生前是不会结束的,斐兹。
你只要记着这点,不论另一个对手,甚至另一匹马是怎么想。”
菲林不禁怀疑菲林是否也是他必须打赢的搏斗,因为他常说菲林是银辉交给他的最后任务。
菲林的父亲因菲林的存在而蒙羞逊位,但却把菲林交给这个人,而且吩咐他要好好抚养菲林,或许博尔赫斯认为他还没达成任务。
“你觉得菲林应该怎么做?”菲林谦卑地问道,只不过要如此谦逊地说出这些可真不容易。
“痊愈,”他过了片刻说道,“用时间让你自己痊愈,这是勉强不来的。”他低头看着自己把双腿伸向炉火,他的双唇微动,却并非是笑容。
“你觉得人们应该回去吗?”菲林催促他。
他靠回椅背上,穿着靴子的双脚在足踝处交叠,双眼凝视着炉火。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思考该如何回答,最后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如果人们不回去,陛下会认为他赢了,然后就尝试杀害赫尔墨斯,至少也会无所不用其极抢夺他哥哥的王位。
菲林对国王发过誓,而斐兹你也是。
现在,人们的国王是克里克,但赫尔墨斯是王储,菲林也不认为他必须空等。”“他有其他的士兵,可都比菲林还有本事。”
“那能让你从自己的承诺中解脱吗?”
“你争执的样子真像个神父。”
“菲林根本没争执,只不过问你一个又一个问题。如果你遗弃公鹿堡,就背弃了什么?”
这下子换菲林沉默了。菲林的确思念克里克和菲林对他的誓言,也想念赫尔墨斯诚挚的热心和对菲林的开放态度。
菲林记得老艾特罗在菲林略为开窍时。缓缓露出的笑容,星彩夫人和她的侍女蕾姆,菲伦斯曼和浩得,甚至还有厨娘莎拉和裁缝师急惊风师傅。
没有多少人对菲林付出关怀,却也使得这些人在菲林心目中的地位更加重要,就算菲林真的不回公鹿堡,也会深深地思念他们。
但是,如同重新引燃的余烬般跃入菲林心头的,却是菲林对艾莉安娜的回忆。
有时,菲林不知怎么的就会跟博尔赫斯提起她,而他只是点点头听菲林全盘托出。
当他开口时,只告诉菲林梦呓草蜡烛店在那酗酒的老家伙死于债务时关闭,而他的女儿则被迫搬到别镇的亲戚家。
虽然他不知道是哪个镇,却深信如果菲林意志够坚定,就一定能找到这个地方。
“在行动之前先了解你的心。”他接着补充,“如果你无法给她什么,就让她走吧!”
放过她,或许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菲林的内心其实是十分纠结的,他不知道之前做的那些事有什么意义,只知道后果已经造成了。
正所谓后悔也没有什么用,倒不如随它去,不去理会反而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