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娘!你真的是蔓娘?”冯小惜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拉着老妇人,端详着她问道,“你怎么会流落到了这里?”
老妇人翻着一双视物模糊的眼睛瞟了立在船头划桨的老船夫一眼,将冯小惜拉近了些,压低声音答道:“此事说起来话长,我已记不得周朝攻灭我大齐是哪一年的事了,就在那年,小姐与我在晋阳宫失散,我被一伙周朝的军士裹胁着南下到了淮南一带,后来,这伙军士败在南陈军队的手下,我又被当做俘虏带到了江南……这些年来辗转、飘泊,加之思念小姐,弄坏了这双眼睛……所幸后来遇到了这个在江边打鱼为生的老货,与他做了夫妻,这多年来一直操持着这副营生。二小姐,娘娘她,还好吧?”
他乡遇故人,本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是听罢蔓娘这些年来的坎坷经历,又见她不住口地询问姐姐冯小怜的消息,冯小惜凝望着已是满面风霜,再也瞧不出昔日风姿的蔓娘,鼻子一酸,两行清泪扑簌簌淌落了下来。
“姐姐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蔓娘自打冯小怜一落生就守在她身边服侍、照料,直至后来冯小怜被选入北齐宫中做了高纬的妃子,可以说不是冯小怜的亲娘,胜似她的亲娘,此时突然听说冯小怜早已不在人世了,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两晃,就欲向前扑倒。
冯小惜赶忙扶住蔓娘,劝慰她道:“人死不能复生,蔓娘,你要想开些。”
蔓娘趴伏在冯小惜怀中,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凄惨,令人闻之怆然。
老船夫忌惮冯小惜,不敢再开口训斥蔓娘,遂向李靖抱怨道:“公子,你别见怪,我这老婆子前些年得到疯病,要不是瞧在她烹得一手好鱼的份上,我早就甩了她啦。”又趁机对蔓娘吩咐道:“死婆子,客人付了鱼钱,还不快给公子、小姐端两碗鱼来尝尝鲜。”
冯小惜闻言,回头狠狠瞪了老船夫一眼,吓得他立马闭上了嘴。
蔓娘哭罢一气,伸手抹了抹眼角,带着哭腔问冯小惜道:“我记得小姐比二小姐大着不到七岁,今年也只二十五岁,她,她怎么就死在我的前头了呢!二小姐,小姐她是怎么死的?”
冯小惜自上船后已见老船夫不止一次的呵斥蔓娘,遂轻声说道:“姐姐的事,还是留待以后我慢慢同你说起吧。蔓娘,你接下来有何打算,不如我带你离开此处,返回冯家湾去吧。”
“那敢情好,只是……”蔓娘脸上掠过一丝惊喜,旋即胆怯地朝着船头望了一眼,变得犹豫起来。
“你嫁给这老货几年了,可曾和他生有儿女?”冯小惜误以为蔓娘舍不得离开老船夫,向她问道。
“唉,什么嫁不嫁的。我被掳至江南的最初几年,倒是有一位南陈的军士对我不错,我与他做了几年夫妻,可没过几年他就战死了,我就成了遭人嫌弃的寡妇,只得靠在军营中替人缝缝补补勉强糊口。再到后来,我这双眼睛不好使了,军营里也呆不下去了,恰好遇到这老货来军营中贩鱼,便讨了我去……估摸着也就两三年的功夫吧,哪里和他生有什么儿女。”蔓娘絮絮叨叨着,突然抓紧了冯小惜的手,低声央求道,“二小姐,你就带我走吧,小姐死了,我也没得几年好活了,就让我死在冯家湾吧。”
冯小惜本就瞧不惯老船夫对待蔓娘的那副样子,此时听说蔓娘同他在一起不过是为了糊口度日,二人既无儿女,又毫无夫妻情份可言,遂更加坚定了要带蔓娘离开江南,返回冯家湾的决心,低头想了想,回身冲老船夫叫道:“我要带蔓娘离开,你开个价吧,需要多少钱?”
“小姐,我这条船上的生意有一多半都指着老婆子这一手烹鱼的功夫招揽客人哪,你……”老船夫乍一听冯小惜竟要带蔓娘离开,登时急了眼,撂下船桨便向船尾走了过来。
当蔓娘与冯小惜相认时,李靖一直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蔓娘的举止、动静,想从中瞧出破绽,此时听到冯小惜要带上蔓娘同行,也开口劝阻道:“人家两口子日子过得好好的,你这是捣的什么乱哪?眼瞅着对岸就要到了,咱们还是趁早准备上岸赶路吧。”
“不行,今天我非得带上蔓娘一起走。”冯小惜沉着脸打断了李靖的话,单冲着老船夫说道,“船家,我知你没花一文钱就讨了个替你挣钱的老婆,我身上带的钱不多,今天就统统给了你,过会儿船靠了岸,你不许拦着我带蔓娘走!”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带的包袱中摸出约有五、六贯“开皇五株”,扔在了甲板上。
“二小姐,锅里的这条鱼你已经从他手里买下了,待我给盛条鱼来,你和这位公子吃了鱼,我收拾收拾,便同你们一道走。”蔓娘苦日子可算是熬到了头,转忧为喜,殷勤地劝冯小惜吃一口她做的鱼再上岸。
李靖见蔓娘说罢,便双手摸索着向甲板上的那只冒着热气的大锅走去,担心其中有诈,疑心蔓娘连同摆渡送他们过江的老船夫皆是张仲坚的手下,遂急忙抢步上前扮做欲搀扶蔓娘的模样,趁机走近那口大锅,飞起一脚,蹬翻了那口大锅。
眼见乳白、浓香的一锅鱼汤,连同一条煮熟的大鱼泼了一甲板,李靖却回头埋怨老船夫道:“你这船怎么划的,如此颠簸?可惜了这锅鱼。”
冯小惜眼瞅着李靖这一番做作,也不点破他,径直冲蔓娘说道:“那些个破烂东西咱统统不要了,就留在这里吧,船就快靠岸了,你这就随我一起走吧。”
李靖和老船夫还欲阻拦,却见冯小惜再不理睬他二人,上前抱起蔓娘便向船头走去。待到了船头,冯小惜将蔓娘夹在腋下,不待船在江边停稳,轻提一口气,纵身一跃,已跳上了大江北岸。